病人(2 / 2)







老謝說的沒錯,母老虎,生了孩子的女人就是母老虎!她以前什麽時候對他這麽凶過?以前她那對水汪汪的杏眼總是含情脈脈地凝望著他,媚眼如絲,勾魂攝魄,現在老夫老妻了摸一下都不行了唄?那眼睛像刀一樣鋒利,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把一個中年男人脆弱的心靈捅了個稀巴爛!

還是說她還惦記著她那個奸夫?等他能說話了可得好好問問!

他虎著臉幫她把衣服拉好,雙手抱胸別過臉去,而趙小柔看他老實了,便繼續低頭幫他塗藥去了。

“好了,藥塗好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小寶還在我朋友家,我要去接他。”

趙小柔板著臉把藥抹完,背對他拿過床頭櫃上的濕巾紙擦擦手就準備起身離開,可屁股還沒抬起來就被他從背後抱住了,他抓著她的手往他額頭上放,滾燙,又用臉蹭她的脖子,還是滾燙,最後他閉起眼睛把臉搭在她肩膀上,用奄奄一息的氣音說:“餓。”

而他的肚子也是十分爭氣,咕嚕嚕的叫了一聲,不僅劃破了這死寂的氣氛,還劃破了趙小柔罩在心房外那不堪一擊的脆弱的殼。

“你想吃什麽?麵?還是粥?”她任由他把燙呼呼的臉架在她肩膀上,沒了方才的怒意,她又變成了軟軟糯糯的趙小柔,

但周榮不大想馬上回答她,她好香,他想就這麽趴一會兒。

趙小柔的眼角餘光看到肩膀上的男人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她的側臉看,睫毛又密又長,忽閃間掃過她的皮膚,癢酥酥的,她頓時覺得臉好燙,又羞又惱,聲音也拔高了一大截:“嘖,說話呀!”

母老虎啊母老虎,真是母老虎,還沒領證呢就對他大呼小叫的,領證了還了得?那娘們兒唧唧的臭小子可以摟著她的脖子撒嬌耍賴,親她一臉口水她還傻嗬嗬的樂,怎麽,他趴一會兒就不行了?

她到底搞不搞得清主次?臭小子正是需要學會獨立自主的時候,而他才是歷儘磨難、千瘡百孔、需要治愈的那一個!

但他又不敢惹她,隻好老老實實用口型回答她:

“麵。”

“好,我去做。”

趙小柔騰得一下彈射起步,周榮嘴巴還沒合起來呢,她這一下子直接讓他強行閉嘴,還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疼得他捂著嘴趴在床上,想嚎也嚎不出來。

趙小柔哪兒知道臥室裏的男人現在滿嘴是血,她在廚房切菜呢,隻隱隱約約聽到主臥旁邊的衛生間裏響起嘩嘩的水聲,還有男人來來回回拖遝的腳步聲,

他又在作什麽妖?她狐疑地回頭張望兩眼,廚房外就是客廳,但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客廳通往臥室的走廊,

她稍稍放下心來,隻要他沒走到客廳來就行,管他在臥室裏麵乾嘛。

她切好青菜和肉丁,等水開的工夫坐在餐桌邊向窗外眺望,都說高端樓盤的顯著特征就是視野的開闊性,此刻她看到黃河水在夜色下奔湧而過,遙遠的兩棟歐式建築亮著優雅的燈光,對,那就是她曾住過的 A 區,樓與樓之間疏離的布局也是高端樓盤的特征之一。

“你很會買啊周榮,我也住過這裏,好多年前了,真的很不錯,房型啊物業管理啊,都沒得挑,你看,我以前就住那裏!”

她回頭看著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廚房門口的男人,嬌俏地笑著指一指對麵,“你說,巧不巧?巧得不得了!”

她說著緩緩收起笑容,一股巨大的失落湧上心頭,“咱倆之間的巧合可真多啊,這麽多年了,有時候我都說不清楚對你是什麽感情了,就像好多東西黏在一起,提起這一塊,別的東西也跟著一起提起來了,你知道我笨嘛,搞不清楚太複雜的東西,但我還是想說有你真好啊,這輩子再沒那麽喜歡過誰,但有時候想想,還是沒你比較好,會活得輕鬆一些。”

站在門口的男人現在是個啞巴,他說了太多傷人的話,可到了表白的時候連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他承認他們之間有很多巧合,但他想說至少這一次不是巧合,他是聽她初中班主任說的她以前住在這裏,他請她翻出來當年登記的在校學生住址,又跑到這裏千挑萬選了這套房,可以讓她看到曾經風光燦爛的地方,但看看就行了,他想帶著她往前走,不回頭。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趙小柔蹭的一下跳起來,水早就燒開了,她趕緊把菜和麵放進去煮,時不時警惕地看一眼站在她背後的男人,“我警告你別亂動啊!”一不小心就多放了好幾勺鹽。

男人趁她背過身去的時候狠狠瞪了她一眼,心想回頭得把院裏幾個小姑娘寫給他的情書念給她聽聽,她眼裏的剩菜剩飯在人家眼裏可香著呢!不識好歹的臭丫頭!

他扶著餐桌坐下,心想歲月的痕跡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有那麽幾個瞬間連趙小柔的神情也不可避免地顯出了老態,

他在她身後凝望著她,她穿著白色長袖開衫,裏麵是一件黑色短袖 T 恤,緊身束腰的那種設計,從他的角度看腰部曲線也不似從前那般玲瓏,甚至有些緊繃,回想她第一次在浦東別墅裏給他做煎蛋的時候,那小腰,盈盈可握,

性欲一直是他對她行動力的源頭,他承認,但他從不覺得羞恥,喜歡一個女人不想跟她睡覺還算什麽喜歡?

可性欲的源頭又是什麽呢?這對他來說倒是個新穎的問題,他從不思考類似於“愛的由來”這種毫無邏輯可循的無聊問題,

他現在也不想思考,因為這個腰粗脾氣爆的中年母老虎讓他無法思考,

她讓他覺得每一滴血液都在血管裏燃燒,他隻想回到二十幾歲威風八麵的時候,攻城略地,氣吞山河,讓她在他身下哭著求饒,

求饒也沒用!他得在徹底老去前把所有性欲,愛欲,和死欲都發泄在她身上,說得通俗易懂一點,就是死在她身上。

“周榮?周榮你沒事吧!你怎麽流鼻血了?”

所以人不服老還是不行,三十七歲的周榮不僅沒把心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反被心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先是劈頭蓋臉挨了她一頓臭罵,什麽“鼻血弄得到處都是自己不知道”啊,什麽“麻煩死了都幾點了我還要回去接兒子”啊,還有“你要不要臉啊脫褲子滾去臥室脫”啊,

然後是鼻子裏被她塞了兩大團海綿,垂頭喪氣像孫子似的坐在餐桌前吃她隨便糊弄出來的一碗麵糊糊,他吃了一口就全噴出來了,還得在她又驚又怒的眼神下低三下四地用口型跟她解釋:“好吃的,就是有點鹹。”

“鹹?”趙小柔把麵端過來嘗了一口,臉頓時紅了個通透,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我,我去看看洗衣機洗好了沒有!”

她說完就往陽台走,把流鼻血流得頭暈目眩的周榮一個人扔在了廚房裏,等她衣服晾好弄好回來,他還是一個人定定地坐在那裏,頭垂得低低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搓著掌心早已乾涸的血跡。

“我再幫你燒碗粥。”她打開冰箱重新取一把菠菜出來,語氣還是談不上溫柔,但也沒了剛才大呼小叫的氣勢。

坐在餐桌邊的男人默默地搖搖頭,抬起胳膊指一指腕上的手表,意思是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指完就站起來拖著腿往臥室走,

習慣照顧別人的趙小柔覺得愧疚,因為周榮現在的樣子比她進來的時候還慘,鼻子裏的棉花是她隨便撕下來堵進去的,一團大一團小,大的那團還露了一大截在外麵,

衣服褲子是她給硬套上去的,套得太急,還套反了,因為他當著她的麵把帶血的褲子脫了,就剩個內褲,那傻呆呆的表情好像在說“又不是沒在你麵前脫過褲子!”

還有他的氣色也很差,過高的體溫讓他的臉頰泛著病態的紅暈,眼下的烏青也比她剛來的時候更重,都發黑了。

“我扶你進去。”她小聲嘟囔著跟在他身後,扶住他的胳膊把他送進臥室躺好,蓋好被子。

“別側睡啊,要平躺。”她坐在床邊,輕輕搖一搖他,可他還是背對著她一動不動,跟死了似的。

她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輕輕嘆一口氣,拿出手機給馮歡歡發一條微信:“歡歡,今晚我回不去了,請你幫我照顧一下小寶,麻煩麻煩,拜托了。”

對麵很快回信:“沒問題!注意身體,悠著點哦~”,還配了一個壞笑的表情。

趙小柔哭笑不得,回頭對蒙著被子躺屍的男人說:“太晚了,借你客房湊合一晚,你有事喊我。”

她說完起身往外走,卻又被勾住了衣服,她都記不清這是今晚第幾次了,

“周榮,你到底想怎麽樣?”

她仰頭深吸一口氣,任由被子裏伸出來的手扯著她的衣角,都快把她的開衫扯變形了。

男人披著被子坐起來,從身後把她一起裹進被子裏,臉埋在她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她感覺肩膀濕濕的,他毛茸茸的睫毛在她肩上顫抖。

還是心酸的,周榮這樣想,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當天晚上就吃了她兩記耳光和一頓痛毆,外加一個“綠帽子王”的榮譽稱號,他無數次夢到他們的久別重逢,可即便是噩夢裏也沒出現過這樣的場景。

他進入她乾澀的身體時也很痛,她的身體在抗拒他,這讓他感到濃烈的恨意,可這恨意一個晚上就沒了,他想起在甘孜的廢墟裏自己的心情,隻要她活著就已經很好了,可上天不僅讓她活著,還讓她活著回到他身邊,雖然他不是很喜歡她身上的小掛件,但這還是值得感恩的天大的好事,

可今天他還是好失望,她對他一點都不好,罵罵咧咧呼來喝去的,還說什麽“沒你比較好”,他都快病死了她還說這些!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周榮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扯著痛得冒煙的破鑼嗓子擠出這麽一句話,聽得趙小柔心碎了一地。

她伸手揉一揉他粗礪的發根,嘆一口氣,再次做出妥協:

“就陪你睡一個晚上,但你不可以動手動腳!”

趴在她肩膀上的男人拚命點頭,

“還說我兒子惡心,你才惡心!”

她氣鼓鼓地嘟囔一句,男人更加拚命地點頭,鼻涕眼淚全抹在她衣服上。

可她剛要和衣躺下,就被男人拽起來,

“你又要乾嘛?”她一臉茫然,看到他拉開衣櫥,從裏麵拿出來一條真絲睡裙,在她身上比比劃劃的,意思讓她換上,

“你是不是又想乾壞事?”她懷疑地盯著他的臉,可男人頭搖得像要把腦乾甩出去似的,雙手合十貼在臉上,做出一個安睡的動作,意思是她這樣睡不舒服,換睡衣睡才舒服。

“煩死了你!”女人罵罵咧咧地去衛生間換好回來,發現男人已經挪到最裏麵的位置去了,看到她穿著睡衣的樣子愣了一下,把被子掀開,拍拍他身邊的位置,張開懷抱示意她快點過去。

雖然嚴重懷疑他不懷好意,但她還是在他身邊躺下,像嬰兒那樣蜷著身體,而他從身後圈住她,兩顆心臟緊密相依,

他滾燙的嘴唇親吻著她的發頂,大手摩挲她光裸的肩膀和手臂,窗外有風徘徊,兩顆不再年輕的彷徨的心卻在此刻享有安寧。

他看著疲憊的她熟睡,呼吸沉重而均勻,這一晚他終於甩開那個討人厭的小子,獨自占有了她,讓她可以有一晚的安眠,

他握住她不再柔嫩的略顯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枚蝴蝶婚戒戴在她右手無名指上。

那一晚他又做了一個夢,夢裏她抱著她那個討厭的小掛件,笑著晃著催促他:“叫爸爸,快叫爸爸!”而那個小掛件竟然一臉嫌棄地別過頭去,摟著她的脖子趴在她胸前,嘟囔了一句“大灰狼”

夢裏他的眉頭慢慢皺起,又舒展,總的來說這是一個美夢,他沉浸在這個夢裏,沒有發覺懷裏的女人已經醒來,小心翼翼鑽出他的懷抱,幫他蓋好被子走出臥室,換好衣服,將包裏的銀行卡和手上隻戴了一晚的婚戒放在廚房的咖啡機旁,又到客廳給崽崽喂了貓糧和水,在晨曦中打開門獨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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