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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趙小柔不知道這輩子還能再踏進這個小區,她上初一的時候父親買了這裏的房子,初三還沒畢業就又賣了,用母親的話來說,她們娘倆這輩子就沒享福的命,

趙小柔和她母親一樣相信命運,年齡越大越相信,但不同的是她很少怨恨,因為她從不向命運許願,她沒有許願的習慣,從小就沒有。

她沒有門禁卡,隻好跟在一家三口的身後進了大門,那媽媽回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想在她進來之前把大門關上,但她的女兒看到趙小柔眼睛都亮了,甩著兩個小羊角辮兒折回來,笑嘻嘻地幫趙小柔抵著門,等她進來了才把門關上,

“謝謝。”趙小柔有些靦腆地衝那小女孩笑笑,小女孩更開心了,咧著缺了門牙的嘴爽朗地喊了句:“阿姨不客氣!”

她媽媽這時候也隻好順坡下驢,對趙小柔微微一笑,拉起女兒的手,跟著老公從另一條林蔭小路走了。

夜晚這裏到處彌漫著幽幽的花香,噴泉和小溪水聲潺潺,趙小柔走過木橋,穿過一片茂密的樹叢,借著庭院燈柔和的光暈仔細辨別著樓棟號,C 區,他住在 C 區,她以前住的是 A 區,所以對 C 區她有些陌生,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找到他住的那棟樓,是一棟獨樓,隱匿於園林深處。

原來他也喜歡僻靜啊,她這樣想著,站在原地喘一口氣,雖然西北的秋天很風涼,但這麽大一個圈子兜下來,她呼吸多少有些急促,背上也出了一層薄汗。

她推開門走進樓道,乘上電梯,按下 13 樓的按鈕,電梯裏光潔如新,沒有一絲灰塵,比上海很多電梯房都要乾淨得多,但她沒心思想這些,她緊張得心咚咚直跳,

她這算不算自投羅網?

電梯上升得很平緩,她摸一摸手裏的保溫飯盒,還是溫的,可這並不能緩解她的憂慮,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著等一下怎麽樣跟他把話說清楚,也在擔心萬一他又像那天一樣怎麽辦,但無論如何,她覺得今天還是必須走這一遭。

到了,1301,1301,她默念著門牌號走出電梯,這裏都是一梯兩戶,就是傻子也不會敲錯門,可她還是反複確認了好幾次,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按響門鈴。

叮咚,她隔著門聽到悠揚的門鈴聲,聲音很小,還沒她心跳的聲音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覺得一世紀都沒有這麽漫長,到最後她甚至想算了吧,現在走還來得及,

可是來不及了,她聽到一串拖遝的腳步聲走到門口停下,過了一秒,門猛地打開了,那個人背著光,樓道昏黃的感應燈又照不清他的臉,這讓他本就很強的壓迫感變得更強,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可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開口先損她兩句,或者像上次那樣強硬地把她拽進去,他一個字都沒說,隻是讓出位子請她進去。

她遲疑著邁進去,聽到門在自己身後輕輕合上,客廳隻開了幾盞橘黃色的小頂燈,她看到檀木茶幾和牛皮沙發,電視牆上鑲嵌著一麵巨大的液晶屏電視,旁邊是一株繁茂的巴西木,除此之外偌大的客廳沒有任何裝飾,

崽崽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跳下來,咚的一聲砸在地上,興奮地衝過來用毛茸茸的胖腦袋蹭她的腿,發出拖拉機般呼嚕呼嚕的聲音,

“嗨,好久不見!”她蹲下來擼一擼崽崽翻開的肚皮,玩了一會兒才注意到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雲南白藥氣霧劑的味道,很濃鬱,但還是蓋不住他特有的味道,

“你受傷了?”趙小柔疑惑地回頭看他,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周榮?”趙小柔起身四下環顧一圈,目之所及的客廳沒人,她猶豫了一下,穿過客廳走到書房門口往裏張望,可除了堆積如山的電腦桌和兩個滿滿當當的大書櫃,沒有人的影子。

“周榮?你在哪兒?”

她又拔高嗓門喊了幾聲,可都喊出回音了也沒聽到男人的應答。

她乾脆先把包和保溫飯盒放進廚房的餐桌上,自己一路順著長長的走廊往裏走,路過敞著門的客臥時她往裏瞧了瞧,黑漆漆的,但看得出床單鋪得很整齊,枕頭上還擺著幾隻毛絨玩具,看不出是什麽卡通人物,床邊放著一張小小的書桌。

咦?人呢?她帶著一腦門問號走進主臥,這是最後一間房了,再沒有可就真的見鬼了,她啪嗒一聲打開燈,看到雙人床上躺著一個人,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連頭都蒙住了。

“周榮你怎麽了?”她擔憂地走上前,可床上的人一動不動,隻看到身體隨著呼吸起伏。

趙小柔都有點害怕了,他那張機關槍一樣的嘴是被彈殼卡住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試探著伸出手搖一搖他,可他竟然裹著被子蠕動著躲開了。

“你到底怎麽了嘛?你同事說你請了病假,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受傷了?我聞到雲南白藥的味道。”

她又往床裏麵挪了挪,跪在床墊上趴過去探一探他的額頭,可剛碰到他的額頭就被他用手拂開了,不過她還是摸出來他額頭燙得可以煎雞蛋。

“你發燒了,”她如實得出結論,“藥吃過了嗎?我幫你燒點粥喝好不好?你還要多喝水,我先幫你倒點水。”

她絮絮叨叨地爬下床去廚房倒水,順便在廚房裏兜了一圈,流理台上除了一個咖啡機和幾個馬克杯啥都沒有,打開冰箱看看,還好,還有點青菜和雞蛋,櫥櫃裏還有米和掛麵,可以可以,能做頓病號餐。

她倒了一杯溫開水,他病得比她想的嚴重,今天就先別說那件事了,看在他幫助小寶的份上,先照顧他,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她一邊想一邊走到臥室門口,卻發現臥室門緊閉。

嗯?什麽情況?臥室窗戶也沒開啊,哪兒來的風把門關上了?她這樣想著一把推開門就走進去了,“來,起來喝水!”

他還是沒反應,

“被子捂著頭多難受啊,”她說著一把扯開他捂在頭上的被子,“快點,起來喝水了。”

她去扳他的肩膀,可怎麽扳都扳不過來。

咦?他這是啥意思?好奇怪啊他,她乾脆把水放在床頭櫃上,用兩隻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後扯,可算是把他扳過來了,

“叫你沒聽見啊?”她皺著眉頭去拿水,可就一轉頭的工夫他又縮回去了。

……“周榮你什麽意思?”

趙小柔總算反應過來了,啪的一下把水拍在床頭櫃上,一杯水濺出來小半杯。

“不想看到我就直說,我還不想看到你呢!”

她吼完,轉念一想不值得為這種狗男人發火,他和她有什麽關係?她不是來道謝的嗎?順便把他的東西還給他。

於是她深呼吸一下,儘量用平和的語氣跟他說話,“那天我都看到了,謝謝你幫助小寶克服困難,他現在不怕小虎他們了,也敢一個人下去玩了,而且……”

她感覺耳根發燙,但還是用很小的聲音說:“也不纏著我喝奶了,雖然有時候晚上還是會鬨一下,但隻要跟他說大灰狼來了,他馬上就不鬨了,總之……我來就是想謝謝你的。”

她說著回頭看一眼鼓起來的被子包,

“那天晚上我也有錯,再怎麽樣也不該打你,你也不欠我什麽,我們的關係你一開始就跟我說好了的,就是……就是那種朋友關係,是我太貪心了,但現在我想通了,每個人看重的東西不一樣,所以選擇也不一樣,你隻是在當時當地沒有選擇我,你沒有做錯什麽。”

她低頭摩挲著自己的掌心,猶豫了一下,繼續說:

“你委托小寶給我的東西我收到了,謝謝你,心意我領了,但是五十萬實在太多了,我不能要,你離開 XX 醫院也三年了吧?這裏不比上海,你肯定也攢不下什麽錢,五十萬給我了你會過得不好,這是你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於情於理都不該給我。”

她說完這些又笑了,輕輕戳一下被子裏的人,

“你說咱倆是不是很可笑,十八歲就認識了,現在都快三十八歲了還糾纏不清,二十年啦,我平時也刷刷抖音什麽的,與時俱進嘛,那天我看到有人說了這樣一句話,說兩個人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如果一直不能在一起,那就不是對的人,我感覺說的挺有道理,你覺得呢?

有時候想想也挺難過的,一輩子過得可真快啊,一眨眼都快四十歲了,要是這二十年是咱倆一起過的,沒有駱平年,我也沒有受那麽多傷,該多好?

但後來一想也不對,就算這些都實現了,我覺得我們在一起也不會輕鬆,你想要閃閃發光的女人,我知道的,但我不是,不過你好像還挺喜歡我?你喜歡我什麽呢?唉……誰知道你咋想的。

你真怪,你和駱平年都怪,你們在掙紮些什麽呢?愛難道不應該是很簡單,很純粹,也很堅定的嗎?

好啦,你看我,真是年紀大了話也多,我知道你懶得聽,我說話你一直不好好聽,你是不是睡著了?嗯,你好好休息吧,我做了綠豆湯帶過來,放在廚房冰箱裏了,你記得喝,再見。”

她說完站起身,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一隻手從她身後伸出來,在她麵前重重地關上了臥室門,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周榮站在她身後,正一臉悲憤地俯視著她,

剛才進來沒看清,這會兒她才看清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慘白的消瘦的臉,乾裂的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胡子拉碴,眼睛紅紅的,用控訴的眼神看著她,指指牆上的日歷,9 月 12 日,再翻到 8 月份那一頁,指指 8 月 28 日那一天,然後比劃了一個十,一個五,

8 月 28 日那一天是她的生日,他去給她送錢,到今天已經十五天過去了,她才來關心他的死活,

更過分的是她進來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去跟貓玩,合著他還不如一隻貓好看唄!

其實那天他已經很不舒服了,她踢傷了他的膝關節和小腿骨,可他還是忍著痛拿著錢賤兮兮地跑到她家去,結果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沒看到,

他身體素質不錯,很少生病,可突然就大病一場,連話都說不出來,請了兩個禮拜病假,天天像在床上等死一樣等她,

他特地跟同事說如果她來醫院找他,一定要把他的地址告訴她,還要告訴她,他的手機號一直沒有變過,還是上海聯通的那個手機號。

可他連個短信都沒收到過。

他也看過抖音直播,她要是女主播,他就是榜一大哥,有她這麽對榜一大哥的嗎?他又沒想乾嘛,就想讓她別生氣了,想讓她再對他笑一笑,就這麽難!

趙小柔看他激憤地比比劃劃半天,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男性家暴互助會的宣傳折頁,威脅似的在她麵前揮一揮,指指上麵的求助熱線,然後撩起睡褲給她看他的傷,好不容易才領會了他的意思,

“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尷尬地笑笑,有些歉疚,她當時這麽使勁兒踢他了嗎?她也記不清了。

都半個月了,其實大部分淤青都退了,隻有膝蓋上還有一大塊烏紫,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呢手裏就多了一瓶雲南白藥噴霧劑,他理直氣壯地躺回床上,把褲子卷起來,腿搭在床邊上,仰起臉挑釁地盯著她看。

趙小柔僵在原地天人交戰了一會兒,但看他的傷確實很嚴重,那塊烏紫周圍還帶著一圈血痕,好嚇人,他應該真的很疼,於是她走過去坐在床邊背對著他,晃一晃手裏的噴霧瓶,在他膝蓋上噴了幾下,看他完全沒有要自己揉開的意思,也隻好自己上手幫他按摩均勻。

一條腿好了,還沒等她說一句“好了”,他另一條腿已經架在她膝蓋上了,

“你……”她氣急敗壞地回頭,正對上他無辜而困惑的眼神,那眼神就像在說:“你在想什麽不乾淨的東西?”

趙小柔回過頭嘆一口氣,盯著架在她膝蓋上的腿看了一會兒,還是抬起手往上麵噴了藥,再一點點按摩均勻,一用力,束在褲子裏的衣擺跑了出來,露出一小截白嫩纖細的後腰,她自己倒是沒發覺,坐在她身後的男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有腰窩,他記得的,像一對小酒窩,那可真是……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撫摸一下那片裸露的肌膚,

“別碰我!”她猛地頓住動作,回頭衝他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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