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1 / 2)







糖果

趙小柔抱著兒子在夜色中狂奔,她感到絕望,

跟在她身後的人,那張臉,那個身影,那說話的聲音和語氣,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強烈的恨意,隻可惜恨不是愛的反義詞,恨就是愛,恨意越洶湧,愛意就越強烈。

她靈活地穿梭在這個肮臟破敗的居民區,狹窄的道路堆滿垃圾,惡臭熏天,這個破爛的地方和她一樣不堪,水泥地上有一個坑,平時她拉著兒子的小手經過這裏的時候都要稍作停留,因為孩子每次都要躍過那個坑才肯回家,而她每次都會笑著鼓掌,和孩子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完成這一小小的儀式,

可她今天連一個三歲孩子都不如,她被這個巴掌大的坑絆倒了,膝蓋結結實實砸在水泥地上,往前蹭了半米,被男人從身後撈起來的時候還死死抱著熟睡的孩子,把他舉得高高的,不讓他傷著分毫。

她太愛這個孩子了,她真的很喜歡孩子,看到孩子她就高興,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拿掉了和駱平年的兩個孩子,第一個是他們結婚差不多兩年的時候,第二個是他們離婚以後,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可一想到肚子裏的孩子和駱平年長著五分或六分相似的臉,有著和他一樣狠戾暴虐的性情,她就覺得惡心,那感覺就好像有一隻手伸進她的肚子裏,把她的五臟六腑都攪了個稀巴爛。

“小柔,我的寶貝,你去哪裏?好久才回來,我等你一晚上。”

這句話是駱平年說的,慢悠悠的悅耳的聲音,帶一點點粵語口音,斯斯文文的,旁人聽了會覺得這是一個相當溫柔但普通話不是那麽標準的廣東人,隻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普通話有多標準,他甚至會說上海話,他隻有在生氣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的口音,

那一年趙小柔二十七歲,現在她快三十七歲了,十年的時光都不能讓她忘記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有多絕望呢?這麽說吧,她用指紋解鎖後進門的那一刻就已經跨入了深淵,從此以後到和駱平年離婚,她都沒能踏出這個深淵。

那是她住的浦東別墅,其實駱平年不太喜歡回這裏,離市區太遠不方便,所以她才喜歡躲在這裏,駱平年對此的態度多半是笑笑,聽之任之,他隻有在想“愛”她的時候才會回來,或者派人去接她。

客廳漆黑一片,她的心已經涼了半截,

她看到駱平年的鞋在玄關,鞋尖對得分毫不差,但沒有放進鞋櫃裏。

駱平年有病態的強迫症和潔癖,所以他會把鞋放得像商場裏的樣鞋一樣整齊,但他絕不會用自己的手去碰鞋櫃,一般是梁阿姨幫他放鞋,但現在看來,梁阿姨不在,

最後一絲獲救的希望也沒有了。

“我……去國金逛逛,頭發要做了。”

走出漫長的玄關,走到客廳,巨大的客廳隻有電視屏幕亮著,慘白的屏幕映照著沙發上男人本就蒼白的臉和彎彎的狐貍眼,陰森詭譎得不像人類,

其實他本來就不是人類,隻是此刻那張漂亮陰柔的人皮麵具已經搖搖欲墜了,他在她麵前總會摘下人類的麵具,他的存在讓趙小柔意識到惡魔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是天生的。

她拚命保持冷靜,邊笑著解釋邊把皮包放在客廳的大理石餐桌上,離駱平年很遠,包裏的東西決不能讓他看到。

可駱平年看都沒看那個小小的皮包,他一直在看趙小柔的臉,笑意盈盈的,像世界上最溫柔的丈夫,“哦?做頭發?俾我睇下(讓我看看),”

他寵溺地向她伸出手,示意她過去,趙小柔想跑,可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動不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到了駱平年麵前,

他冰冷得像爬行動物一樣的手摩挲著她的手腕,仰著脖子用欣賞的目光瞧瞧她淩亂的頭發,“哦,又靚佐喔(又漂亮了)!”說完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其實……最後也沒做成,認識的發型師不在,就隨便逛了逛,就回來了。”

趙小柔也笑一下,可她想這個笑一定比哭還淒涼,因為駱平年的胳膊攬住了她的腰,像蛇纏住獵物那樣越纏越緊,

他把臉貼在她的小腹,細細地嗅一下,“黎野咯?”說著用關切的眼神仰望她的臉,看到她迷茫的表情後笑一下,用普通話再說一遍:“來例假了?”

趙小柔俯視著他的臉,做最後的掙紮:“是,來例假了。”

他愉快地眨眨眼睛,用天真的眼神看著她說:“這個月好早喔!”

“是,好早。”她咧開慘白的嘴笑笑表示同意。

“第二個啦,寶貝,”

駱平年笑得比剛才更開心,抿著殷紅的嘴唇,狐貍眼彎彎的,

“這是今晚第二個謊言,下一個問題不可以再騙我喔!”

他把臉貼回她的小腹,閉起眼,隔著衣裙像品鑒香水一樣回味著濃鬱的血腥氣息,半晌抬起頭,笑容無影無蹤,眼睛像深不見底的寒潭,什麽都沒有,除了濃濃的黑,空無一物,

“為什麽墮胎?”

趙小柔站都站不穩,徹底軟在男人懷裏,耳邊嗡嗡嗡響個不停,

她去了一家從沒去過的醫院,掛了普通號,醫生的淡漠和護士的不耐煩都讓她覺得安全,沒有人認出她來,除了她早上出門的時候跟梁阿姨提了一嘴,“去醫院。”

就這一句話而已,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在想我怎麽知道?誰讓你是小懶蟲,把試紙扔在廁所紙簍裏,還麻煩梁姨收拾,羞不羞?”

駱平年又恢複了寵溺的笑容,纖長的手指撫揉著她的腰,

“肥嘟嘟啦,梁姨今天見我就恭喜我了嘛,可是好像恭喜得太早?”

駱平年說著站起身,仰視變成了俯視,他撥開女人臉上被冷汗浸濕的頭發,輕啄一下她的嘴角,冰冷的虎口攀上她的脖子,貼在她耳邊低聲呢喃:“還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我不太喜歡孩……”

“嗯?想好再說喔,”男人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她這是第三個問題,

“不喜歡孩子,還是不喜歡我的孩子?”

他像蛇一樣的目光一寸寸滑過女人的臉,沒有得到答案,但這本身就是答案,

他把軟成一灘爛泥的女人攬在懷裏,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似乎陷入了絕望的回憶,

“唉……你們為什麽都不愛我呢?那個女人,寧願回澳門跳鋼管舞,讓老男人給她內褲裏塞美金都不願意留在上海撫養我長大,我好乖嘅,為什麽不要我呢?不過她沒能回去,我把她永遠留在上海了……”

他說著低頭端詳女人慘白的臉,“你呢?你還活著,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不愛我?”

他抓起女人柔若無骨的手,撫摸她豐潤的頭發和平滑細膩的臉龐,掰開她的嘴看她潔白如玉的皓齒,

“我給你好多錢啊寶貝,你從那麽窮的地方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是隻土狗,現在呢?現在你變成一隻漂亮性感的小母狗,可你說你不愛養你喂你的主人,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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