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精(1 / 2)







狐貍精

“你乾什麽去?”周榮買了一台新電視給母親,今天剛剛到貨,還沒等裝好呢,就從屏幕反光裏看到她穿得紅豔豔的,挎著個籃子偷偷摸摸往外溜,

“穿得跟七星瓢蟲似的,看上哪家老頭子了?”他邊說邊把電視機後麵幾根不同顏色的電線按照指示插好,拿著遙控器調試頻道。

“啥老頭子啊我……我出去散散心,買菜!”

老太太明明看到兒子是背對著她的,咋這也能看到呢?秘密行動被戳穿,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緊緊捂著籃子,隨口撒的謊也是漏洞百出,

哪家老太太穿得這麽隆重去散心?而且那籃子一看就沉甸甸的,誰會拎著裝滿東西的籃子去買菜?

但周榮懶得戳穿,老太太也有夕陽紅的自由不是?而且他也希望她趕緊出去,別待在家裏礙手礙腳。

母親家他翻修了一遍,那口井他填了,雞舍重新砌了一遍,惡臭熏天的茅坑也給鏟了,還請裝修隊給主屋裝了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現在就是缺一些家用電器,之前的老電視機和洗衣機早該扔了,也不知道老太太把這些年他寄給她的錢派了什麽用場,這些垃圾留到現在!平日裏還跑去人家家裏撿回來亂七八糟的泡沫紙箱什麽的,趁她出門全給她扔嘍!

他每一次回來母親都會做一大桌子菜,自己不吃,就拄著腦袋看他吃,枯瘦的手摸他臉上的疤,像能撫平那些猙獰的凸起,說的全是他小時候的事,還都是些恥辱的事,說他一直尿床,尿到七歲才停,膽子也很小,大哥哥大姐姐搶他的東西他從來不敢吱聲,晚上還要做噩夢,又哭又喊,三歲了還要喝奶,挨了幾頓揍才算罷休……

“我兒子,啥時候長大的?”她撫摸兒子又粗又硬的頭發,寬闊的肩膀,小時候是那麽溫柔,溫柔到軟弱的地步,她都擔心他以後該咋辦,可後來某一天她突然發現兒子變了,變得冷硬絕情,對自己如此,對他人亦是如此。

有一次他考試前一晚通宵複習,太累了,不小心趴在桌上睡著了,當時正是寒冬臘月,西北山上的溫度已經到了滴水結冰的程度,他就這麽猛地醒來,然後猛地往外走,走到院子裏接了一盆冷水就往自己頭上澆……

“大娟子,你兒子可不好惹啊!打架也太凶了,學習再好有啥用啊,犯了事兒不照樣進去?一輩子都毀啦!”

那幾年她每天晚上閉起眼就夢到兒子打死了人,戴著鐐銬,睜著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

是她,是她讓兒子變成這樣的,她每一次惡毒的毆打,每一次不堪入耳的辱罵,都是在一點點摧毀兒子與生俱來的溫柔和善良,他那麽懂事,一口一個“媽媽辛苦啦!”“媽媽我再也不惹你生氣啦!”她到底是怎麽下得去手的呢?

她再也沒去上海打工,她守在兒子身邊看著他,生怕他有一天做出格的事,儘管他們母子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她不配得到兒子的原諒,後來兒子將近二十年未歸,這也是她的報應,是她應得的下場,她做夢都想不到兒子有一天會回來,叫她媽媽,告訴她他有了愛人。

那小丫頭,是什麽樣的女人呢?兒子從未在這方麵表現出喜好和興趣,學習打架吃飯睡覺充斥了他全部的生活,所以她這個當媽的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隻是偶爾聽鄰居說到自家孩子結婚離婚那些雞飛狗跳的事兒,她也會在腦子裏天馬行空毫無根據地描畫一下未來兒媳婦的模樣,

狐貍精,她想來想去還是隻有這一個答案,兒子和他那個拋妻棄子的父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連貶損人的惡毒語氣都一樣。

“我外麵有人了,她懷了。”這就是他給她的全部交代,從此以後她就成了一個單身母親,她不甘心,偷偷跑去那個女人家,確切地說是他的新家看過,

那女人隻穿著一件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白色連衣裙,大著肚子,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嗑瓜子,頭發亂蓬蓬地披著,可即便如此來往行人無不為她駐足停留,那些雄性動物的眼珠子像蘸了膠水似的往她臉上黏,黏得牢牢的,哪怕她大著肚子也不妨礙他們幻想著把她討回家去做老婆,天天看夜夜看,怎麽看都看不夠這張禍國殃民的妖精麵容。

周榮,她的兒子,也是他的兒子,她甚至能預見到兒子是怎樣一個玩弄感情的人渣,隻有潑辣又美豔的狐貍精才能讓他收心,至於能收多久,還得看他良心剩多少,這女人的美貌能維持多久。

可是有一次,隻有一次,大概是周榮十三歲的時候吧,有一天她去城裏雇主家幫完工回家,沿著山路往上爬,無意間往下瞄了一眼,那是一個山坡,有一兩隻家養的羊在附近吃草,她看到兒子坐在山坡上,手裏拿著書在看,她奇怪兒子怎麽不回家看書,那幾隻老羊咩咩咩叫個沒完,他不是最討厭別人打攪他看書了嗎?

她往下走了幾步,想叫兒子回家,她給他帶了主人家剩的飯菜,有魚有肉,得趁熱吃,可還沒開口就發現兒子的眼睛沒在書上,他背對著她,頭微微向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有幾個小丫頭在玩跳皮筋,

嗬,這是什麽情況?就連她這樣嚴肅沉悶的母親也起了點好奇的心思,站下來細細打量那幾個小姑娘,年紀都和周榮差不多,十二三歲的樣子,容貌嘛……還真沒哪個特別好看的,就普通的小丫頭的長相,三個玩得如火如荼,一個站在旁邊看著,像被排除在外一樣,靦腆地笑著,每每想參與其中都被人家有意無意地推開,

孩子也有自尊心,來來回回幾次,那小丫頭的笑也有些勉強,兩隻小手背在後麵緊緊攥著裙角,指尖攥得發白,咬著嘴唇,最後終於選擇放棄,離開小團體,自己垂著腦袋往山上走,

母親就這樣看著兒子的眼睛跟著女孩的身影緩緩移動,那女孩蔫頭耷腦地走著,無意間抬眼看到了坐在坡上的周榮,雖然情緒很低落,但還是衝他綻放一個甜甜的笑容,小虎牙白白的,圓溜溜的杏眼彎成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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