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2 / 2)







剩下的路兩個人依舊無言,周榮的車沿著盤山公路旋轉攀升,一圈又一圈,記憶的螺旋就這樣在一個靜謐的雪夜被緩緩解開,

“從我家看到的山原來就是你小時候住的地方。”

趙小柔靠在舒適的皮質座椅上,今晚她被折騰得太厲害,又憤怒又委屈,還受了不小的驚嚇,還大吐一場,此刻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子直打架,腦子裏想的東西不自覺就從嘴裏說了出來,

“嗯,”周榮見她終於肯開口說話了,說的還是關於他的話,不由得轉頭看她一眼,嘴角也有了些笑意,“上次在你家就看到了。”

在你家廚房看到的,可說到在廚房的那一次,那又是一段冰冷的回憶,當時她說她很痛,他其實也很痛,痛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苦澀。

“你知道嗎?我十二歲,還是十一歲,忘記了,也在那裏住過一段時間,當時我爸生意賠得血本無歸,可後來一下子又好了,就搬了,搬到你現在住的那個小區,你說人這輩子怪不怪,一會兒好一會兒壞,好壞都由不得你。”

趙小柔實在困倦,乾脆閉上眼,小時候模糊的記憶依舊模糊,但有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她倒記得一清二楚,比如山上居民們強烈得難以忽視的敵對和排斥,那冷漠的眼神從她進來的第一天就如影隨形,她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到這裏,租了間簡陋的民房,沒有妨礙任何人,但他們還是會隔著老遠就停住腳步陰沉沉地看著你,看你從他們身旁經過,再看著你走遠,

還有好多羊,羊和牛,都比她想象中的大,羊也好凶,會突然咬住她的衣角把她拽倒,仿佛在說:“快滾開!我也討厭你!”那裏的一切她都不願想起,總是不想,漸漸的也就忘了。

“你知道嗎?”趙小柔睜開眼,歪著頭打量一下周榮,他正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麵的路,對她的話無動於衷,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越肯定你就是生長在那裏的人,又硬又冷,還渾身長滿了刺,誰靠近你都會被紮得千瘡百孔,你們那兒人是不是從小就這樣?為什麽呢?我記得那會兒就有個小男孩特別凶,我老是能碰到他,每次跟他打招呼他都要罵我,為什麽要罵我呢,我又沒做錯事……”

她閉著眼睛,想起那段日子同齡人之間莫名的敵意,她總是被孤立的那一個,又被孤立又被罵,她還真是從小就慘啊哈哈,

唉……她困倦到接近說夢話的程度,疲憊不堪地睜開眼看看周榮,又是這樣,每次跟他好好說話他都像聽不到似的,可能這點小兒科的東西他覺得無聊吧,

“他罵你可能是怕你知道他喜歡你吧。”就在趙小柔快要陷入夢鄉的時候周榮開口了,趙小柔勉強掀起眼皮呆愣地盯著車頂,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把混亂的思緒歸攏在一塊兒,

“他不罵我我也不知道他喜歡我啊!”她困惑地歪頭看著周榮,他在笑,飛揚的眼尾笑得彎彎的,

“嗯,所以他是怕他自己知道。”

什麽亂七八糟的?趙小柔想周榮是不是又暗戳戳刺她呢,但琢磨半天好像也沒那個意思,算了,不想了,也不知道還要開多久,趁現在迷瞪一會兒吧,等一下見著老人了還是要有禮數的。

她把座椅放低,把頭枕在椅背上,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閉上眼休息,

“二十九塊八,”周榮像自言自語似的嘀咕了一句,隨後又笑一聲,“火車上東西真貴。”

“什麽?”他又在胡言亂語什麽?他沒喝酒吧?趙小柔轉過身驚愕地盯著他,拚命回想他今天有沒有碰過酒,沒有,陳鋒不喝酒,他倆出去也隻是去抽煙的,所以他在說什麽?

“那時候真窮啊,”周榮嘆一口氣,“人家說隻能論袋買,我好說歹說才賣給我一把,就這把全是安賽蜜和甜蜜素的齁甜的水果糖要二十九塊八,那時候我口袋裏隻有一張一百塊,臟兮兮皺巴巴的,放在褲子口袋裏都被汗泡軟了,我一路上都摸著它,不過也好,一張紙幣變一大堆零錢,省得我到上海坐地鐵找零了。”

他說完看看趙小柔,她已經背對著自己睡著了,

……真服了,嫌他不跟她好好說話,真跟她好好說話她又睡著了,他無奈地嘆口氣,回頭看看熟睡的兒子,又想起當年買糖時列車售貨員鄙夷的神情,他甚至記得她深色的帽子和製服,血紅的嘴唇和誇張的眼影,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提溜著一袋子水果糖,上上下下來回掃視著他,“一袋六十五,買不買?”

他當時圖什麽呢?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了,當時腦子裏轉瞬即逝的念頭誰還記得請呢?隻是他不得不再一次感嘆命運的神奇,他和當年從他手裏接過水果糖的女孩竟然有了孩子,都這麽大了,咯咯咯笑著叫爸爸媽媽,隻是這過程實在是太……

又是新的一年了,這一年的光棍節他周榮就要三十九歲了,三十九歲是什麽概念?半輩子都過去了,周圍人要麽像陳鋒,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麽早早結婚生子再沒什麽波瀾,隻有他,隻有他和趙小柔,命運到底對他們好還是不好呢?嗨,誰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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