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傷疤(1 / 2)







最深的傷疤

夜深了,萬籟俱寂,陡峭的山路上隻聽得到雪花落地的簌簌聲,如果你仔細聽,還能依稀聽到鞋底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音,一個重一點,一個輕一點,沉重的腳步聲是一個男人的,他黑衣黑褲,頭上肩上落滿積雪,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孩子穿著藏青色的羽絨服,鼓鼓囊囊的像個小棉花包,他們身後跟著一個嬌小的女人,穿著純白色羽絨服,斜挎著一隻皮包,每踩出一個雪坑都要抬高腿才能走出來,一道坡走得小心翼翼搖搖晃晃,男人抱著孩子走了一段路回頭,發現女人已經被甩在後麵了,她不急,也不抱怨,隻專心致誌盯著腳下的路,跨過一個坑,再繞過一塊石頭,抬頭看向男人的時候竟然還帶著勝利者的微笑,紅紅的小嘴咧開,露出皎潔如玉的小虎牙,光潔的額頭舒展,嗯,怎麽看怎麽順眼,除了……男人冷著臉掃過她發間的銀杏葉片,慢慢皺起了眉頭,“走快點!”

女人莫名其妙,但這狗男人一向喜怒無常,在車上還好好的,說什麽二十九塊八,可等她醒了又陰沉著臉不高興了,跟他說話像聾了似的,她睡著了也能得罪他?

她趁他背過身去的時候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就專注腳下的路了,可不一會兒就聽到前麵擦擦擦的腳步聲急匆匆衝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過去,她一個趔趄撞進他懷裏,苦澀的煙草氣息混合著他獨有的乾燥而溫暖的味道撲麵而來,“讓你快點走!磨磨蹭蹭的,都幾點了?”他緊緊攥著她的手不放,掌心滾燙的溫度傳遞到她冰冷的指尖,

夜幕下,高大的男人左手抱著一個熟睡的孩子,右手牽著一個嬌小的女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女人踉踉蹌蹌地被他拖著,呼嘯的北風吹起她鬢邊的頭發,發絲飛揚猶如黑色的火焰,“你慢一點啊!我走不動了!”她皺著眉不高興地抱怨,可男人卻無動於衷,

“周榮……你說……”她氣喘籲籲地跟在男人身後,“等一下……見到你媽……我怎麽叫她?”

周榮頭都不回,“你想叫什麽叫什麽,反正我兒子叫奶奶就行。”

“那我……我算什麽?”趙小柔也沒不高興,她隻是眉頭緊鎖認真地思索著,她確實不知道自己算什麽,

小寶是非婚生子,都不姓周,姓趙,這要怎麽和周榮的母親解釋?還有她和周榮糾纏了這麽多年,說出去都讓人笑掉大牙,兩個快四十歲的八零年代初生人比現在年輕人都新潮,沒結婚沒戀愛就生了個孩子出來!

“戒指手鐲都不要,誰知道你算什麽,反正我和我媽該給的都給了,我媽一輩子就攢了這麽一個好東西,還是她出嫁的時候我外婆給的,就被你隨便包個破手絹扔回來了,你不是敬重老人嗎?駱平年的媽給你就收著,我媽給你就不要,反正選擇權在你手上,等下愛叫啥叫啥,我不是說了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周榮嘴裏逼逼賴賴,可手下是半分勁兒不鬆,趙小柔也意識到了,甩開他的手扶著膝蓋站在原地喘氣,“那……那你拽著我乾嘛?”

周榮回過頭沉著臉,上下打量著氣喘籲籲的趙小柔,現在看又不覺得順眼了,頭發上的銀杏葉發夾在夜色中泛著柔美的光澤,質量是好啊,怎麽甩都不掉,還有腕上的佛珠,鬼裏鬼氣的,這麽多年還泛著幽幽紅光,這女人真是怎麽看怎麽討厭,怎麽看怎麽礙眼!他越想眼神越冷,抬腕看一下表,

“我拽著你讓你快點走!你不睡不要緊,我媽還要睡覺呢!”

趙小柔喘勻氣兒站起身,小臉蛋紅撲撲的,叉著腰毫不客氣地懟他:“禮物是禮物,承諾是承諾,收了你的戒指和你母親的玉鐲子就是要做你的妻子,我可不像某些人那麽隨便,那麽不負信任,沒看清自己的心意之前我不會給出任何承諾!”

呦嗬,今年又開始流行看清心意了?周榮還真想回去翻翻黃歷,這是被陳鋒洗過腦了?誰知道兩個人背著他都商量了些啥,卿卿我我的,他今天要是不上去,這倆人得熱火朝天到什麽地步?他站在樓下抽煙,風雪間一夜白頭,迎賓問了好幾次他要不要上去,他往樓上看,包房燈火通明,他第一次覺得膽怯,怕上去看到的東西讓一切都無法挽回,可他還是上去了,看到的場景那可真是刺激啊,奸夫淫婦!

“隨便你,還看清心意,我還要看清心意呢!追我的女人都從這兒排到上海了!我警告你可別太囂張,等我真要結婚了你哭都來不及!”

周榮緊緊抱著兒子,嘴巴像點了炮仗似的不間斷輸出,趙小柔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一張一合,真想拿針給他縫起來!

“結去吧你!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女人肯嫁給你這種渣男!”

趙小柔也生氣了,鉚足了勁兒可聲音還是又細又小,她知道自己沒什麽威懾力,所以小腿繃得直直的,氣勢洶洶地從周榮身邊衝過去,擦肩而過的時候狠狠撞了他一下,

周榮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張著嘴,眼睛瞪得圓圓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直到被狠狠撞了一下才回過味兒來,

“你說什麽?你有本事再說一遍?行啊趙小柔,有陳鋒給你撐腰了是吧?啊?”

趙小柔衝在他前麵,聽他這麽一說停下來,片刻後緩緩轉過頭,圓圓的小臉掛著嫵媚的笑容,她很少有這種表情,即便在床上被他折騰得骨頭架子都散了,連勾勾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也最多隻是淚眼婆娑地咬住他的肩膀……

她什麽時候學會這種表情的?眉梢眼尾透著一股子媚態,殷紅的小嘴張開,幽幽柔柔地說道:

“對啊,陳鋒很好,很溫柔,很紳士,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他?你能娶別的女人,我就不能嫁給別的男人?”

好,好啊!周榮氣極反笑,對趙小柔點點頭,“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可以啊趙小柔,移情別戀是你說的,以後我要是有別人了你可別後悔!”

“放心,誰後悔誰是狗!”趙小柔收起從電視劇裏學來的“壞女人”表情,又恢複了鄭重其事的嚴肅表情,

她看著周榮的笑容,他有很多種笑,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對她隻有兩種笑,想要了就是輕佻地笑,眼神灼灼地摩挲揉捏她的腰臀,貼在她耳邊說一些旁人絕對想象不出會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下流的話,要麽就是像現在這樣生氣地笑,反正他永遠不會像陳鋒那樣尊重她的意見,全神貫注地傾聽她說話,

她這樣想著,心中怒火熊熊燃燒,小腦瓜一轉又想出一個絕妙的壞主意,決心再狠狠踩周榮兩腳,於是她嘴角上揚,咧出一個壞笑,

“不過一年十個是有些癡心妄想了,要想可持續發展的話我勸你悠著點,否則人家小姑娘嫌棄你年紀大不中用,多傷自尊吶……”

說完她揚起下巴冷哼一聲,雙手抱胸頭都不回地往前走,可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了,隻能板著麵孔回頭,看向站在原地眼神要殺人的周榮,“看什麽看?帶路!”

周榮這時才邁步向前,死死釘著趙小柔的臉從她身旁走過,走到她前麵好幾米才收回目光,把兒子呲溜下來的身體往上抱一抱,再不等她,邁著大步向前衝……

周榮的母親柳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也沒想到兒子下午走了晚上又回來了,所以洗洗涮涮好就早早睡下了,可睡著睡著就覺得不踏實,睡一會兒醒一會兒,迷迷糊糊間聽到院門兒開了,咣的一聲,她以為是做夢,可又聽到孩子奶聲奶氣地說話,她一個激靈就醒了,騰的一下坐起身,掀開被子,連件衣服都沒披就衝出房間,

小小的平房,她一開門就看到廳裏站了個小娃娃,穿得跟個棉花包似的,正好奇地環顧四周,聽到她出來了,呲溜一下就躲到周榮腿後,隻探個小腦袋出來,靦腆地笑著不說話,

“叫奶奶。”她聽到兒子低沉的聲音,再抬頭看他,陰沉著臉,看出來情緒不太好,但孩子沒那麽多彎彎繞,聽到爸爸的指令,當即像上了發條一樣朗朗開口:“奶奶好!奶奶新年好!奶奶新年快樂!”

“誒!我的乖孫子啊!”柳老太太這輩子都沒這麽開心過,一把將孩子攬在懷裏,死死抱著不撒手,一下一下拍著他柔軟的小身體,心裏給祖宗八輩兒都磕了個遍,激動得涕泗橫流。

柳娟抱著大孫子陶醉了好一會兒才稍稍回神,她蹲在客廳中間,視線剛好對著院門,雪停了,可院門還大敞著,怎麽看怎麽怪異,再抬頭看看兒子陰沉的臉,頓時也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

“榮啊,這……你這……”她仰頭看看周榮又看看院門,意思是我兒媳婦呢?

周榮轉身背對她,仰頭長嘆一口氣,側臉看向院門外,後槽牙都快咬碎了,插在褲兜裏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最終一腳踏出房門,大步流星地衝到院子外頭去了,

柳娟抱著孩子,心臟咚咚咚跳個不停,支著脖子朝院門外張望,

“媽媽又生爸爸的氣了。”小寶站在奶奶懷裏,仰著小臉跟奶奶打小報告,“媽媽每次生氣,爸爸就哄媽媽,哄好了又惹媽媽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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