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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

“陳鋒,今年過年早,有時間來北京嗎?你父親要外派去南蘇丹,兩年,走之前希望能見你一麵,剛好你顧叔叔也在,大家一起聚聚吧?”

漆黑的客廳裏一片寂靜,隻有打火機微弱的光芒和開了免提放在茶幾上的手機表明黑暗中還有人,陳鋒坐在沙發裏,時不時擦亮手中的打火機,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泛著藍光的焰火照亮他俊秀的臉龐,眉眼深邃,沒有表情。

“嗯,如果院裏沒什麽事的話,到時候再看吧好嗎,媽媽?”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陳鋒和母親的通話一向如此,大段大段的空白,誰都不會催促對方給出回應,中式家庭是含蓄的,何況是這樣一個淡漠疏離的中式家庭,

“陳鋒,你的父親很想念你,他計劃後年去毛裏塔尼亞,他隻是希望可以在臨行前再見你一麵。”

“毛裏塔尼亞,”黑暗中打火機再一次擦亮,映照出陳鋒的笑容,“南蘇丹還不夠,還要去毛裏塔尼亞,沒苦硬吃?嫌自己命長?”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母親的沉默有很多種,此刻她的怒意隔著兩千公裏的距離都震耳欲聾,

她永遠向著那個老頭子,永遠,她不允許任何人詆毀那個硬如頑石的男人,包括他這個兒子,如果生死追隨能具象化,陳鋒想自己的父母親就是吧,在短暫的一生中他們總是聚少離多,父親去西藏,去青海,去新疆,身後總有母親的身影,他大步向前地走,母親無怨無悔地跟,至於他這個兒子……說得好聽點是他們相愛的證據,說得難聽點就是完成歷史使命,歲月靜好時帶在身邊,顛沛流離時往奶奶那兒一扔,記憶中最後一次分別是他十五歲那年,在奶奶家,父母以為他還睡著,悄沒聲息就走了,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他站在六樓的陽台,淩晨五點淒清的微光下兩個背影十指緊扣,父親拎著行李,目視前方步伐堅定,母親抬頭看著父親,仿佛呼嘯的風聲和來往的人聲都聽不見,險惡的前路和叵測的命運都看不見……

“有些地方總要有人去,媽媽知道你對你父親……陳鋒,自古家國難兩全,但他也和這世上所有的父親一樣,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子獲得幸福,這是真的,希望你可以理解他。”

陳鋒拿起手機關掉免提,走到陽台拉開門,刺骨寒風撲麵而來,還夾雜著零星雪花,“看情況吧,幾個同事都上有老下有小,除夕夜總不能讓他們待命,再說了,放著加班工資不賺不虧大發了?”

陳鋒叼著煙,想逗笑母親,可換來的卻是另一個巨大的空白,

他輕輕嘆一口氣,“媽,知道了,過年我抽空去一趟北京,但我不太想和顧叔叔見麵,您看行嗎?”

“你不是很喜歡和顧叔叔還有顧茵下棋嗎?怎麽了?”母親語氣裏滿是疑惑,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可恍然大悟後是更深的疑慮,

“顧茵不來,她結婚了,去了澳洲,今年過年應該不會回來了,陳鋒,你……你還是一個人嗎?”陳鋒聽到電話那頭母親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陳鋒,你有女朋友了對嗎?”

“我有女朋友了您反應這麽大乾嘛?”陳鋒有些沮喪地苦笑一下,“合著您是打心眼兒裏覺得我注孤生唄!”

“不是,不是的陳鋒……”母親的聲音壓得很低,過一會兒他聽到她說話有了回音,應該是換了個房間,

嗬,看來死老頭子在家啊,

“陳鋒,你能不能跟媽媽說說,那姑娘啥樣兒啊,做什麽工作的?多大了?哪兒人呢?好不好看?脾氣好不好?……”

陳鋒覺得一顆又一顆響雷在自己耳邊炸響,炸得他腦殼痛,他把手機拿遠一點,等對麵雷扔完了才再次貼回耳邊,

“她不是我女朋友,至少現在還不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愛……喜歡她,所以您也別問了。”陳鋒把打火機塞進口袋裏,寒風凜冽,耳根卻有些熱意。

“呦!我兒子還會難為情吶!”母親把聲音壓得更低,興奮得咯咯笑,隻有在父親不在的時候她才會露出可愛的一麵,

“說說,說說又沒關係的,咱們的悄悄話,媽媽保證不告訴爸爸!”母親像小時候用“今晚講兩個童話故事”哄騙他上床睡覺一樣,用小小的寵溺的聲音誘導他,卻不知道即將誘導出的是怎樣驚天地泣鬼神的“噩耗”,

“真想聽?”

“真想聽。”

陳鋒俯瞰著這座城市的萬家燈火,小時候他羨慕,很羨慕很羨慕,可有些東西就是這樣,像吃不起零食的孩子,一直吃不到就不想吃了,就算有錢了也想不起來吃,甚至覺得難吃,就比如他吧,三十幾歲正是成家立業的年紀,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在他眼裏堪比洪水猛獸,怎麽想都是一地雞毛的完蛋玩意兒,

可今天他看著這萬家燈火,竟又生出了二十幾年未曾有過的惆悵,

他抬頭,雪停了,烏雲消散,溫柔的星辰照亮夜空,

“她……也出生在這裏,三十七歲,不,今年三十八了,結過婚,有孩子,她和孩子的父親還沒結婚,以後會不會結婚不知道,而且她應該不能再生育了,但我想……”

想什麽還沒來得及說呢,他就聽到電話那頭母親一聲尖叫:“陳國棟!”

“怎麽了?”隔著老遠陳鋒就聽到陳國棟那死老頭子焦灼的聲音“怎麽了小蓉?哪兒磕著啦?”

嘖嘖嘖,親親老婆磕了碰了這個急啊,四歲那年他被小朋友從滑滑梯上推下去,摔得一腦袋血也沒見他這個當爸的掀起眼皮子瞅他一眼,當時陳鋒哭得那個慘吶,一半是疼,一半是傷心,可哭到最後也不過換來父親一句怒吼:“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哭!”

“陳國棟!”母親又嚎了一嗓子,“你看你兒子乾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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