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南下

周晟瞧見他跑來, 反倒是頓住了腳步。

目光在這漆黑的深夜裏無聲而直接的看著他。

“王爺，可曾用晚膳？”

林懷瑾跑到了男人的麵前，便很是規矩的頓住了腳步, 言笑晏晏的瞧著他。

“嗯。”

男人話少, 林懷瑾滿不在意。

他看著男人，微微轉身。

繼續開口說道：“王爺，今夜月色朦朧, 最是適合在亭下喝些溫酒, 賞月。”

周晟聞言, 瞧著他的笑臉, 隻是略略揚眉, 抬腳便朝著亭子走去。

亭子不大，修建的卻也足夠的精細。

兩旁都被吉祥如意用帳幃圍著，而隻露出了麵對湖麵，也是背風的一側。

正好欣賞湖麵美景, 卻也避免了被風吹。

此刻案桌上擺著三五小點心，還有專門給男人切的幾碟子肉。

中間一壺溫酒。

林懷瑾坐在凳子上，目光瞧著對麵的美景。

波光粼粼的湖麵，倒映著略微被拉長了些的圓月。

男人也不說話, 目光似乎是落在少年的側臉，又似乎是在瞧著湖麵的景致。

“王爺，”

過了會兒, 少年轉頭, 素白的手端起酒杯，對著他稍稍的抬手。

“懷瑾敬您一杯。”

周晟端起酒杯, 對著他送了送。

然後仰頭，便將酒都喝了下去。

男人是極為俊美的麵容, 但當他仰頭喝酒的時候，那帶著明顯的男人的強勢和隨性。

林懷瑾就這麽瞧著男人的容貌，猝然紅了臉。

甚至麵容滾燙，而那種滾熱，順著他沾染了酒的唇一直慢慢的染透了，走到他的心裏麵去。

“王爺，您吃這牛肉。”

他匆匆垂下頭，假裝很忙的將碟子往前給他推了推，生怕男人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來。

可當男人繼續沉默無聲的喝著酒的時候。

林懷瑾終於是感受到了，男人似乎是有些太過沉默。

他微微轉頭，在這冷白朦朧的視線裏。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內心裏的糾結，甚至是有些自責的情緒。

林懷瑾愣了愣，男人不開口，他也就不刻意的開口問了。

轉而是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王爺，昨日左老夫人給我下了帖子。”

“說是花宴，實則是左方看上了我劉家表哥，左方還彈了琴呢。”

“那琴聲綿綿，想不到左家少爺竟是這般心思爛漫之人。”

周晟：“………”

林懷瑾還一無所覺，繼續開口說道：“但我表哥最是喜歡擅長武力之人，不是很喜好這些柔情綿軟的東西。”

“所以左家少爺倒是“對牛談琴”，而我表哥也是覺得左家少爺“很是無趣”，兩人之間到底是沒有默契，強求不來的呀。”

周晟瞧著自己嬌嬌滴滴的小夫人。

當那張綺麗秀麗的麵容染上紅痕的時候，天地間所有的顏色都不及他的美。

可那小嘴巴卻還叭叭的說著惱人的話來。

“其實也是，婚後差距大了，也沒有溝通，沒有溝通，怎麽才能交心呢？”

“若沒有交心，這婚後生活多無趣啊。”

周晟：“…………”

無趣？

周晟目光帶著幾分探尋似的看著對麵的少年。

有些事情，或許他可以信一信眼前的哥兒。

其實成婚這麽久以來，他也看出來了林懷瑾是很有內涵思想，甚至做事兒果決的人。

他的內心世界，遠比他的容貌更吸引人。

直到林懷瑾總結似的開口說道：“所以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告訴舅媽。”

然後一轉頭，便瞧見男人眼神很奇怪的看著自己。

“王爺？”

“您喝醉啦？”

男人忽然伸手，不輕不重的拉著他的手。

林懷瑾頓時瞪圓了眼眸，臉色忽然漲紅。

“您，王爺……我們回寢殿去，好嗎？”

瞧著他這一副羞赧不已，卻不拒絕的模樣，周晟忽然開了口。

“謹兒，你可知懷楚近日有多傷心？”

林懷瑾一愣，那因著含羞兒東看西看的眼眸對上男人認真的眼眸。

想到了周懷楚，林懷瑾也將滿心思的那檔子事兒收回了回去。

“懷楚…”

“他自從王爺和我從凶險的天下之下回來，他就一直再也沒在我麵前提起過太子殿下了。”

說到這裏，林懷瑾也不免得有些惆悵了起來。

太子殿下和周懷楚是青梅竹馬，而兩人之間的情感糾葛。

即便是中間隔著血海深仇，也要抵死纏綿。

這在看小說的時候，固然覺得精彩萬分，也會很是感慨。

可當他在自己的身邊遇到這樣的情況，一時間竟然也是五味雜陳的。

婚姻大事，絕非簡單的兒女情長，有時候麵對著偌大的局勢更疊。

他們之間的情意，就變成了最不可拿出來談論的東西了。

當夜，男人喝了許多的酒就

林懷瑾也沒有問他究竟是怎麽了，又或者說他究竟是要做什麽。

直到月掛梢頭，男人已然有了三分的醉意。

他的聲音也格外的低沉，帶著一股酒香。

“懷楚，當初我走的時候他還那般小。”

周晟抬眸，望向那無邊無際的天空。

當時那個差點兒就沒有他腿長的小哥兒，分明眼底包著淚。

卻老老實實的拉著周安的手，仰著腦袋乖巧的說著哥哥放心，家裏有我這樣的話來。

後來，在北疆出生入死的時候，甚至有時候軍隊裏難得沒有事情。

但無論什麽時候，他隻要抬起頭，看向這無邊無際的天空時，總會想起弟弟眼眶的淚。

當初他棄筆從戎，實乃為了天下安穩。

他的父親乃忠臣，節臣。

而他的心卻從來不是和父親一樣的。

無人能懂他。

他要的是天下太平，弟弟安康。

至於誰做了皇帝，他不在意。

他為此征戰四方，在朝堂之中起起伏伏，甚至暗中操縱。

但時至今日，他的弟弟卻又像是當初他離開時一般。

這般的傷心難過，卻依舊告訴他，沒事兒的，弟弟都在這裏。

“王爺，您在懷楚這裏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林懷瑾看著男人，他總覺得今日的男人是這般的脆弱，他似乎也在難受，也在覺得痛苦。

“懷楚以前給我說過，不論是太子的情意，又或者是他的命，隻要王爺您要，他便會毫不猶豫的給。”

“無論他在經歷什麽，但至少您一直在他身邊，安康順遂，這才是最重要的。”

林懷瑾這麽說著。

周晟聞言，詫異的轉頭看他，長久不言。

………

官場更疊，風聲鶴唳，就連京城的繁華似乎都有些受到了影響似的。

許多店鋪關了門，西市也少了許多人。

劉伊寧最是耐不住寂寞，他一大早就來了周府。

此刻通紅著臉，說是要學林懷瑾那些“矯揉造作的”儀態。

林懷瑾不肯教他，他就去拉著周懷楚要學。

周懷楚看著他硬是梗著那腰，擰著屁股走路，就難受。

乾脆跑到了扶雲殿來，說是他教不會。

劉伊寧巴巴兒的跑了進來，嘴裏還念叨著自己已經很快就要學會了。

林懷瑾不搭理他，兀自依靠在貴妃榻子上。

手裏拿著團扇，輕輕的給躺在一邊兒的周懷楚輕輕的扇著扇子。

清風徐徐，周懷楚隻覺得自己好久好久沒有這麽覺得輕鬆過了。

他的身子緩緩的向下陷入，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害怕，而是很愜意。

就像是這世間許多令他煩躁的事物，全都從他的心裏麵給抽了出去似的。

就連劉伊寧嘴裏不停的叨叨聲，都變得這樣的催眠。

他呼吸越來越綿長，神色也越來越放鬆。

而他那緊緊蹙起的眉頭，也終於在這個午後慢慢的舒展開了。

…………

隻是平日裏傍晚或者深夜才回來的男人，今日竟是午後便回來了。

“王爺，您今日怎麽回來的這般早？”

林懷瑾在門口迎著男人，壓低了嗓音詫異的問道。

“嗯。”

周晟看了他一眼，就要邁步往裏走。

林懷瑾立刻拉著他的手，往隔壁抱廈裏去。

一邊說道：“懷楚下午的時候在我殿宇裏睡著了，現在都還沒醒呢。”

“嗯，他最近情緒不高，你勸解勸解他。”

“嗯。”

男人走進抱廈，剛坐在椅子上，目光隨著林懷瑾移動著。

“你這兩日也收拾收拾，三日後你和懷楚隨本王南下。”

林懷瑾一瞬間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南下？！！

他自從在這個世界來了一次，除了京城就是京畿，何曾去過其他的地方？！

而且南下，南下可意味著他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林懷瑾頓時歡喜了起來，不由的開口問道：“王爺這一次下南方，要去什麽地方？咱們耽擱多久？需要我準備多少東西？！”

周晟拉著他，坐在了自己的身側，隨口說道：“具體的地方本王不便說，但時間許是耽擱的久，至於東西，輕裝簡從便是了。”

林懷瑾點了點頭，意思自己記著了。

實在是太開心了，他不由得挨著男人絮絮叨叨的開始說自己多次在詩書之中看到描寫江南的美景。

還有那裏的開放的風土人情，甚至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民間鬼故事。

周晟一邊聽著，攬著他腰的手輕輕的摩擦著他的腰。

天色晚，時光悠悠，一對璧人，靠南窗。

周懷楚憊懶的躺在床榻上，從窗戶口瞧著抱廈內的畫麵，心裏傷痕也在慢慢的愈合。

隻是需要一些時間罷了。

他想。

………

周晟要南下江南，這事兒林府自然是知曉的。

林懷瑾其實收拾東西，也就隻準備了一日。

第二日他帶著周懷楚回了林家。

劉氏那滿目擔憂的模樣，簡直恨不得提前去給自己的乖兒子掃清一切可能存在的障礙。

而林牧也則告訴他，要聽王爺的安排，要乖乖懂事兒。

林懷瑾知道父親和爹爹都是擔憂他，於是也沒反駁，怪怪的應了。

而劉氏則拉著周懷楚，瞧著他略帶著憔悴的模樣。

憐愛萬分的揉了揉他的頭，低聲溫柔的說道：“懷楚，出去也好好的放放風，眼睛多去看看不一樣的風景，不要將自己刻意的陷在泥潭裏，要自己學會走出來。”

他沒說為了什麽，也沒說如何解決。

但這些安慰卻是周懷楚最需要的，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林懷瑾也在旁邊感慨似的開口說道：“是啊，王爺這一次出行帶著我們，我都是沾了你的光。”

周懷楚愣愣的抬起頭，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瞧著便心疼。

林懷瑾也坐了過去，將他擠在自己和爹爹之間。

他拉著他另一隻手，將那夜的場景說了。

“王爺說，他走的時候，你還那般的小。”

也就這麽一句話，周懷楚頓時淚如雨下。

他哭的哽咽，難受。

似乎是要將這一段時間壓抑著的所有悲傷都給哭乾淨了似的。

直到他哭累了，微微往後靠，慢慢的便是要睡著了似的。

這段時間，他總是在睡，就像是受了傷的小獸，在靠著睡眠來慢慢療愈那痛徹心扉的傷病一般。

劉氏猶如他親親的爹爹一般，輕輕的拍著他的背脊。

林懷瑾則給他將被褥細細的蓋上。

直到周懷楚已經睡著了，劉氏悄悄拉著林懷瑾走了出去。

“我問你，你和王爺每月都幾次？”

剛出了門，那一臉慈愛的劉氏，滿是肅穆的開口。

林懷瑾：“？？？？？？”

“爹爹，你為何每次都要問我這樣令人害羞的問題呢？”

劉氏瞧著時間不多了，等會兒看林懷瑾就要回周府。

於是他根本不管兒子羞紅的臉。

隻拉著他的手問道：“你快些說，難道爹爹還會還你不成？”

林懷瑾心想倒也是，關於這些事情，他確實不是很清楚。

“一月，也就三四次？”

“三四次？！”

劉氏眉頭一擰，不由得開口問道：“你知不知道王爺有沒有侍妾？”

林懷瑾一愣，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沒有呀，現在王府的賬簿都由我在管，沒有什麽侍妾之類的。”

“那王爺最主要是住在何處的？”

林懷瑾抿了抿嘴，說道：“在正殿吧，但是最近一段時間，王爺來扶雲殿是來的越發的勤快了。”

“嗯，這倒也好，許是真的沒有什麽侍妾，也沒有旁的人，再說了，依著王爺的脾性，在這些方麵也不至於撒謊就是了。”

劉氏自顧自的說道。

林懷瑾簡直搞不懂爹爹為何老是這樣說。

他漲紅著臉，開口說道：“其實有時候，我覺得王爺是收斂了力氣的，他還是顧稀我的。”

劉氏略帶著無奈的嘆了口氣，對著兒子說道：“你啊，幸好有我在給你操心。”

“嘿嘿，我都聽爹爹的。”

林懷瑾扯了一句好話說給劉氏聽。

沒想到劉氏一臉沉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吩咐夏雨將一封信拿過來。

對著林懷瑾鄭重的開口說道：“本來我還在想，該如何將這位神醫給弄……請過來給王爺看一看身體。”

“但是正巧你們要去江南，屆時途經石泉縣的時候，你讓馬車繞道走一個小路，便可以去見到那個神醫，你將這一封信給他便是了。”

“神醫？？爹爹……”

林懷瑾可被爹爹這一套行為給嚇了一跳。

周晟中毒一事，林懷瑾可沒敢給任何人說的，這件事情，茲事體大，他哪裏敢泄露半個字？

但爹爹這話裏話外的，似乎是知道了周晟身子有問題？

劉氏瞧著他這一副略帶著懷疑和警惕的模樣，還以為兒子明白了他擔心事情，此刻在極力的掩飾自己。

心裏不由得覺得有些心疼。

“行啦，行啦，這些事情王爺讓你不說，還讓你掩飾，這樣其實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王爺又是個大男人，這些話到底傷麵子，也不好讓世人知道的呀。”

“但爹爹既然知道了，那肯定是要幫你的。”

“但是我知道這件事，我誰都沒有說。”

“包括你的父親，所以你也別給王爺說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知道了嗎？”

林懷瑾覺得自己頓時明白了，而敬佩的模樣看著自己的爹爹。

我的天吶，他什麽都沒說，爹爹竟然就猜了出來！

果然是爹爹！

林懷瑾頓時將這一封信小心的揣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