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斫琴(2 / 2)







屋外,徐偃兵驀然睜開眼楮,如臨大敵。

至於更遠那邊,草幾乎覺得自己是冒死敲響了王雲舒的房門,裡頭歡聲笑語旖旎得很,屋外一大撥扈從,有王公子那位都尉義兄的佩刀甲士,也有黃楠郡幾大幫派裡的高手的嫡傳弟子,看她這位小掌班的眼神,可都跟正經不沾邊。

果不其然,房門沒開,隻傳來王雲舒的罵罵咧咧,揚言膽敢壞了他王大公子的雅興,男的打斷腿腳拖出去喂狗,女的就打賞給他手下十幾票兄弟都痛快為止,嚇得草這種年紀不大卻江湖很老的女子都有些嗓音發顫,也不敢推門,戰戰兢兢說道︰“王公子,我是草吶,有事稟告,咱們桃腮樓剛來了一位陵州州城年輕人,喝過了些小酒,然後自稱是王公子的舊友,也不知真假,草鬥膽來跟王公子知會一聲,就怕萬一真是王公子的朋友……”

說是喝酒,她心中哀嘆。那位公子,草仁至義儘,也隻能幫你圓場到這一步了。

屋內夾雜著某處肥肉顫顫獨有的清脆聲響,王大公子一邊喘息,一邊怒罵道︰“讓那家夥趁早滾蛋,再來煩老子,老子就讓你跟他去桃腮樓外當街歡好!”

草再沒有一絲僥幸,暗罵自己鬼迷心竅,巴不得王雲舒不去雪衣那間屋子為非作歹,當即致歉一聲,就要離開。

屋內不堪入耳的噪雜驟然停頓,“等一下,是陵州州城來的?”

草悄悄苦臉,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哪怕屋內王雲舒見不著,仍是乖乖擠出笑臉道︰“對的,是陵州,王公子英明。”

“相貌如何?”

“尚可。”

“滾你娘的,再跟老子打馬虎眼,信不信讓你滾進來去馬桶那邊蹲一晚上?”

“是個挺英俊的年輕人。”

“有沒有帶大幫扈從?”

“沒呢,就隻帶了一個,遠不如王公子有氣勢,差遠了。”

“一個?對,一個就對了。你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娘們懂個屁的氣勢,等著,老子這就跟你去看一看。”

屋內稀稀疏疏的穿衣聲響,讓草幾近絕望。

桃腮樓仿東南民居,又仿苗疆筒子樓,中設一口天井,不做任何遮掩,夏納涼冬賞雪,獨到匠心。不過樓內屋子對開,一般分內外兩屋。雪衣那間就是麵臨街市,像王雲舒這種,合二為一,相對寬敞許多,沒有內外之分,屋內裝飾更是極儘豪奢,大小物件都價格不菲,遠不是清倌兒雪衣那邊可以媲美。王雲舒之所以讓桃腮樓當做財神爺,緣於他有個畸形癖好,跟花魁之外一些姿色稍差的女子魚水之歡,喜歡拖拽著她們去裡邊窗欄趴翹著巫山行雨,能讓許多同一樓層的客人大飽眼福,美其名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所以每逢王公子來桃腮樓,又沒有點花魁接客,那麼總會有許多男子聞訊匆匆趕來,即便不能雨露均沾,也能犒勞犒勞眼楮。

顯然今天對麵同一樓層的家夥們都沒能一飽眼福,好在王雲舒私下曾說哪天等他老子當上了黃楠郡太守,一定要讓兩位花魁都去窗欄乖乖翹起,讓所有人都樂一樂,這就叫普天同慶。

房門打開,一位跟樓內小掌班關係惡劣的花魁滿臉春意,輕輕斜瞥了一眼草,那是隻有女子之間才能心領神會的陰冷,幸災樂禍。

草帶著胡亂披上狐裘的王大公子走去,步履維艱。

王雲舒一腳踹在草小腿上,“是瘸了?還是給人使喚得腿軟了?趕緊的,耽誤了老子大事,你就等著,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洪大娘的女兒。嘿嘿,如果謊報軍情,那就更別提了,在軍伍裡就是一個斬立決,反正你們這些渾身沒一個地方乾淨的娘們,早就該丟河裡浸豬籠了,老子跟你們這些婊子憐香惜玉個屁!”

草咬了咬嘴唇,然後就是笑,也不知道笑給誰看。

王雲舒帶著那幫惡仆扈從浩浩蕩蕩前往草所說的陵州舊友那邊,在黃楠郡就是天王老子的年輕紈褲,眉宇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那家夥千萬別跟姓林的有半顆銅錢關係才好。

萬一真給沾親帶故了,就算是個小嘍�@ 踉剖媧蚴峭蟯蠆桓掖虻模 擋歡 怪荒芄怨苑釵 媳觥br />

這可不是王雲舒好說話,沒轍啊,在富饒的陵州,王雲舒幾乎所有官家子弟和將種子孫都不怕,屈指可數那一小撮,頂多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唯獨就怕那麼一個。

比家世,人家老爹是正二品,別說陵州,整個鐵騎甲天下的北涼,也就大將軍跟新任北涼都護褚大魔頭可以壓一頭,自家老爹差了好幾個台階!比身手,一百個王雲舒都揍不過人家一個,比軍功?連臉皮厚如王雲舒,也沒好意思比這個。

王雲舒隻要一想到那姓李的,就越發心情晦暗。

當他看到屋外環臂而立的魁梧男子,王雲舒下意識停下腳步,不敢向前。

因為他感受到了一股比他都尉義兄偶爾動了真火時,更可怕的氣息。那是一種如貓遇虎的強烈危機感。

王雲舒跋扈蠻橫不假,可不是真的蠢到不可救藥。

要知道在陵州以外,那個比姓李的還要生猛的北涼獨一份公子哥,有關膏粱子弟的生存之道,說過幾條很是讓他們人人信奉的金科玉律,比如咱們紈褲出來混,想要混得滋潤長久,靠功蔭混靠惡奴混靠哥們混靠錢財混,都是些救急不救命的法寶,都不如自己靠腦子混。起先王雲舒對此嗤之以鼻,後來渾渾噩噩混著混著,吃了些苦頭,也就愈發知道這言語裡頭的道理了,都是王雲舒真等到靠顏麵墜地後才醒悟的。很多狐朋狗友跌了跟頭,狠到再沒有機會悔過,比如一個從小交好的哥們,前年去了北涼以外的地方撒野,殺女人殺俠客,最後囂張到殺官兵,結果竟是到今天連屍首都沒能找到,這哥們的家世在陵州何嘗比他差了?

不同身份的人,眼中就有不同的江湖,草雪衣這些妓女的江湖,聲色雙甲的李白獅是她們的江湖魁首。

而王雲舒之流的紈褲,那家夥就無異於是紈褲江湖上的陸地神仙啊,而且都沒誰能跟他比肩的。你上哪兒再去個能去京師金鑾殿不跪皇帝的紈褲?上哪兒去找個能帶著老劍神闖一闖武帝城的紈褲?

王雲舒見不得別人過得更好,但對有些惹不起的家夥,還是懂得認輸服軟。

草對門口那位始終沒有睜眼的扈從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驚訝,不過是高大一些,沉默寡言一些,不過當她看到王大公子一臉凝重的時候,就有點咀嚼出味道了,敲門推門的動作,也輕盈了幾分。

可草不管如何推門,就是推不開,以為屋內已經閂門做那床笫勾當,她正要開口出聲提醒裡頭的公子和雪衣。

那位扈從緩緩開口道︰“等著。”

草自身不介意那事情,甚至不介意有她一份,可她就怕身後的王大公子火冒三丈,到時候別說她這個小掌班,就是整座桃腮樓都得被殃及池魚。

草身後的王大公子輕笑道︰“再等等便是。”

草真是如同被人架在火堆上烤,度日如年。

不知道過了多時,她身後王雲舒臉色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進來。”

好在屋內傳來不輕不重兩個字,聽在草耳朵裡,這輩子就沒有比這更天籟之音的話語。

屋門被雪衣緩緩打開,耐性殆儘的王雲舒陰笑著跨過門檻,看到一張破琴後頭,坐著個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人物。

化成灰他王雲舒也認得!

然後這位黃楠郡大紈褲用一種事後自己都佩服的當機立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跪在地上,雙手拍地,腦袋砰一聲結結實實磕在地麵。

王雲舒一個屁也沒敢放,就那麼五體投地跪著。

這種獨屬於紈褲的境界,就算沒有陸地神仙,也總該有二品小宗師的水準了吧?

屋外草嘴角抽搐,屋內雪衣更慘,驚嚇得趕緊去貼著牆壁站著,捂住心口,再不敢看一眼。

更讓草無法接受的是,那個被她誤以為尋常士族子弟的富裕公子,那個堂而皇之受了王大公子一拜的家夥,就那麼一手托著腮幫望過來,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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