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到她麵前:“青龍台受鞭刑一百……為了讓天帝退兵,你竟接受這樣的條件……”有些失神地笑笑,問她,“受完刑,你還會不會有命在?”眸中多出些嘲諷的冷光,“你們這些‘上神’,都這般喜歡犧牲自己成全別人嗎?墨珩是,鳳皇是,連你也是。”
沉朱望著他:“浮淵,你若有愛的人,就會知道,有很多時候,並不是隻要自己快活就好。”
他的瞳孔一收,似被說到痛處,渾身都有些顫抖,死死望了她一會兒,卻倏爾笑了:“是啊。我不會愛任何人,也不明白愛人是何滋味,更不明白,這世上為何會存在願意為別人犧牲的傻瓜。”
額間朱紅色的胎印,將那張臉襯得更加蒼白。
他緩慢將她擁入懷中,唇角揚起,聲音卻極低微:“阿朱,我活在這世上萬年之久,可是掐指算算,卻沒有幾日快活。”
他耳語一般,輕道:“隻是把能抓住的東西握緊,就已經竭儘全力了,這樣的我……還管別人的死活作甚?”
沉朱為他的這句話失神良久,先是覺得他很可恨,可又,覺得他很可憐。
她疲憊地想,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被人好好愛過,她又有什麽資格,要求他去愛別人……
他忽然丟開她,蹣跚著行到玉階旁。
望向底下注視著這一幕的眾仙,神態睥睨:“爾等聽好,崆峒從今日起,由本神接管。”修長蒼白的手奪過白澤懷中的印璽,道,“帝印在本神手中,神印在本神額上。爾等可有異議?”
為他的這句話,沉朱怔在那裏,階下眾仙則麵麵相覷。
終於有個老臣抖著嗓子道:“這……恐怕不合規矩。畢竟浮淵神君的血統……尚未完全確定。承位之事,怎能這般兒戲?”
他冷聲:“想驗明血統,又有何難?”說罷,一把捉起沉朱的手,不等她反應,就自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在她手上劃了個口子。
“白澤。”他劃完喚道。
白澤愣了片刻,忙化出一個裝水的玉盞,送到他麵前。
望著在水中擴散的鮮血,沉朱兀自驚怔:“浮淵,你這是……”
他卻已駕輕就熟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血滴入玉盞之中,很快就與她的那滴血互相交融,難舍難分。
眾仙也驚了半晌。許多起初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長老,望著二人交融的鮮血,將利害關係仔細想了想,突然覺得讓此神承位是件十分穩妥的事。畢竟,他被止水劍所傷,神力儘失,不複為邪神,與其期待沉朱為崆峒生下有承位資格的後人,還不如先將神位傳給他——他沒有神力,約莫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打定了這個主意,立刻變了態度,衝浮淵跪拜:“臣等恭請新帝即位!”
夜來望著身邊紛紛跪倒的同僚,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怒道:“你們?怎能……”
有人拉一拉他的衣擺,道:“夜來神君,要看清形勢吶。”
他冷哼一聲,把對方的手甩開,拳頭緩緩握緊。
浮淵則滿意地眯了眯眼睛。
沉朱見局勢這般轉變,臉色突然慘白,雖說她也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可是,在得知他的品行之後,早已將這個念頭打消。
將崆峒交給他,她怎能放心。
浮淵見到她的表情,眉頭不禁蹙了蹙,冷聲:“是你自己將自己逼至絕路,事到如今,也休要怪本神。”說罷,懶懶命令宮娥,“扶本神回去。”
行了一半,突然頓住。
他的聲音在風中,顯得冷淡而虛渺:“傳本神的命令,將青龍台的鞭刑撤廢,永遠不得再入崆峒律法,立刻執行。”
說罷,從愣在那裏的少女身邊經過。
阿朱,你不是想懲罰自己嗎,可我,不想給你這個機會。
行到觀星殿時,他停下腳步,從懷中摸出一串鈴鐺。
那一日,他將自己的身體送到止水劍下,趁鳳止為他的動作失神,悄悄自他懷中勾出了這個鈴鐺。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墨珩給他的護心鈴。好似還記得,他將鈴鐺掛至他胸前時,溫聲道:“阿浮,在此處等我。”
他讓他等著他,卻一直都沒有來。
恍神回來,吩咐身畔宮娥:“將此物放到墨珩的棺木中。”
宮娥本欲問他這是什麽,卻在他冷漠的目光中噤了聲。
望著宮娥匆匆上殿的背影,男子神色莫測,風拂過,吹散了他的低喃:“墨珩,你的一魂一魄,我好好地還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