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燈(1 / 2)







“不用去尋死了。”</P>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江離一跳。</P>

那扇前不久被他牢牢關上的移門被聲音的主人毫不客氣的打開。</P>

人有點多,以至於他都不得不退後側身讓出塊地來。</P>

陽乃。</P>

千葉煆燒礦石般溫暖的夕陽透過窗欞映在她的身上,令他有些陌生。</P>

“嗨。”</P>

她朝江離打了個招呼,打斷了男人的沉思。</P>

陽乃今天穿的有些保守,素雅的披肩熨貼的蓋在她纖細的肩膀上,漆黑的頭發映襯著比雪還要白的臉龐,卻還是美的讓江離呆了一會兒。</P>

“我說了多少遍,要記得敲門,怎麼畢業了你還沒改過來啊?”</P>

平塚靜無奈的歎氣。</P>

“啊啦,原來平塚老師也會因為彆人擅自推門而困擾啊?”</P>

淒冷的語氣,是雪之下。</P>

她的背後還另有一道高大的身影。</P>

“擦,大哥。”</P>

“嗨。”</P>

與陽乃如出一轍的招呼,但與少女瑰麗的嗓音不同,這聲音讓人感覺蠢透了。</P>

“你怎麼來了?”</P>

隻見那男人與陽乃批彼此交換了一陣視線後,清了清嗓子道。</P>

“呀……今天是我們和雪之下家合作的東山大酒店開業的日子,路上我和陽乃小姐提了嘴還沒見過雪之下的二小姐,沒想到她就徑直帶我來了。”</P>

絕對是在說謊!</P>

“你們兩個很熟嗎?”</P>

他裝作警惕的問道,他們背後的用意他已經差不多摸透了,隻是刻意為之給雪之下尋找可以參與進去的話題。</P>

“熟的不能再熟了,你大哥剛畢業那陣子,每年過年一半的壓歲錢都發給雪之下的姐姐了。對吧?陽乃?”</P>

“既然這麼熟的話今年照舊發一半如何?”</P>

陽乃眯了眯眼睛,把手搭在大哥的肩膀上。陽乃比大哥小了十歲,大哥第一次見陽乃的時候還是個剛上幼兒園的小姑娘。</P>

男人訕訕的半縮著脖子,好讓陽乃可以不費力的把手放在比她高出許多的身體上,顯露出一副滑稽樣。</P>

掣肘這東西,約莫是有的。</P>

“這可不行,家裡三個吞金獸可費錢的緊啊,你知道的,畢業後家裡從來沒給我打過錢。”</P>

男人苦笑。</P>

“所以你來做什麼?門衛兩點鐘就給我打電話問我門口偷偷摸摸的兩個人是不是我學生。”</P>

“看小雪啊!”</P>

陽乃故作驚訝,“結果那孩子光說了小離放學和她會麵,卻沒說在哪,在部室折騰了一陣就乾脆來找你了。”</P>

“你們啊…….”</P>

平塚靜掐滅了香煙。她是抱著遁世般的心思來這教書的。事到如今,她不是很想把自己卷進越來越複雜的家庭倫理劇裡。</P>

“你們兩個現在總該認識了吧。”</P>

陽乃不合時宜的跳出來問道。</P>

江離的大哥配合的閃身,把躲在他們身後的雪之下露了出來。兩人的視線頓時在空中碰撞,又頗為尷尬的避開。</P>

“認識的。”</P>

見女孩垂下了頭不搭話,他也有些失魂落魄,有氣無力的應了聲。</P>

“我說嘛……好歹出國的時候,一起上過幾年學,哪有這麼健忘呢…”陽乃大方的摟住了江離的肩膀,領口溢散而出的柑橘味一時間熏的他暈暈乎乎。</P>

“你大哥偷偷塞我了不少好處費,希望你彆打水漂。”</P>

耳邊吹來的熱氣激的江離一激靈,狐疑的看了一眼遠處和他長相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江離懵懂的點了點頭。</P>

“小離,你彆跟這女人一般見識。她就這脾氣,人不壞,單性子有些太惡劣了。”</P>

“喂,當著彆人妹妹的麵有你這麼說話的嗎?”</P>

“你妹妹恐怕深有感受。”</P>

大哥小聲嘟囔了一句。</P>

“就這樣,小雪和小離兩個人我就借走了,後天再還給你,小靜。”</P>

“要請假的啊。”</P>

“你不是老師嗎,現在請好了。”</P>

陽乃衝靜老師開心的揮了揮手,隨後跳到了雪之下的身後。</P>

“好了,接下來,我要帶小雪去換衣服了,你們也去準備準備吧。這次的慶典可花了你大哥不少錢呢……”</P>

陽乃從背後擒住雪之下,半推半哄著就拉出雪之下走了。</P>

留在辦公室和平塚靜寒暄了兩句,說了些請多關照的禮貌話,大哥也就拉著江離告彆了。</P>

女人換衣服是麻煩事,這點大哥深有體會。</P>

臨行前他甚至讓江離洗完澡再優哉遊哉的出發。</P>

“記得不要有壓力。”</P>

路上,大哥坐在副駕上突然說道。</P>

“兩個人之前認識的話會好很多。”</P>

“大哥你是怎麼和姐認識的?”</P>

他和大哥差了十來歲,平時就沒什麼話題可以聊。對方開口,突然發現自己對他其實根本一無所知。</P>

“高中的某一個暑假,硬塞過來的,那時候你還在上幼兒園呢。你姐也知道雙方家長是什麼意思,一句話不說一直跟著我,跟煩了也就妥協了,過一陣子發現沒人跟著反而有些空落落的。”</P>

“我們家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娶走愛情了,你可能會是我們家族的第一個。”男人笑道,誇張點說,夾雜著宿命的味道。</P>

“不是的……”</P>

他不理解大哥對他說這些話是什麼含義。在江離看來,大哥與那個杵著拐杖喜歡在陰天騎馬老頭女兒的婚姻無疑是幸福的。</P>

江離少年時代跟那些紈絝一樣,大都是在女仆的裙子下躲貓貓度過的,夏天正午的陽光裡,洗好的窗簾布綿延成白色的巨浪。待長大了一點,就有一個騎著白馬,戴著白紗的女人住進了他們家。</P>

大哥在家的時候,是那個麵色蒼白女人笑的頻率最多的時候。於是他們第二年就有了自己的孩子。</P>

女人對也他很好,給他小侄子買禮物的時候也會順帶給他買一份。</P>

縈回在他腦海的記憶閃電般的打碎他的想要繼續深挖下去的舉動。</P>

大哥從他們父親身上看到了某種端倪,又攬鏡自照,最後把一切又告知了自己。那他的父親呢?是否也是從爺爺身上看到了貌合神離,在不知名的角落偷偷傾訴給了大哥。他不由的感到一股寒意。</P>

“我都看到啦,你看那女孩的眼神明顯和看其他人的眼神不一樣,嘴巴會說謊,但眼睛是騙不了人的。”</P>

“如果不是你們提醒,當初我都不記得她了。”</P>

“那就是見色起意嘍?見色起意啊!”</P>

男人仰天長歎。</P>

“憑空汙蔑人清白?”</P>

“直感,男人這種東西,是決計不會日久生情的。對於雄性來說,愛情就是掠奪和占有。”</P>

“雄性安康魚可比雌性小的許多,何談蠻力的占有。”</P>

“那就是寄生嘍。僅留下自己唯一的性器官,攀附在母體身上。歸根到底,唯有繁衍後代這一點狠狠的刻在了雄性的基因裡。”</P>

“卑劣的生命。”</P>

“在大自然可就沒有卑劣一說了,說到底卑劣也不過是人類擅自塑造的概念。在亞馬遜的雨林裡,繁殖期的雄性箭毒蛙遇見雌性的結果就是狠狠的抱對。”男人不厚道的笑了。</P>

“我可不是是個異性就能得過且過的人。”</P>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啊,老弟。”男人怒氣不爭的拍了拍大腿,“物種都快要滅絕了,牝牡還在那挑三揀四。我們家三代單傳,到了我們這一代才勉強有了兩個。你大嫂身體又不好,隻生了一個女兒。可不得讓你死命繁衍嗎?”</P>

“這是什麼?”</P>

江離接過男人遞來的信紙。</P>

這是爆裝備了,他想。勇者上路前,村口老頭總會說一段沒完沒了無法快進的長台詞,最後給一把鏽跡斑斑的全村最好的劍。攻擊力還不如路邊打哥布林掉的破爛。然而這卻是村裡最好的劍。</P>

時間的沉澱在它身上留下了宛若天花皰疹狀的黃色黴點,乾燥帶來的褶皺被重物長時間壓的輕微破損。但從上麵清秀的花體字上仍不難看出多年以前原主人對它的珍視程度。</P>

“誒誒誒,彆看。”</P>

“給我又不給我看。”</P>

“算了,你看吧。”</P>

男人遲疑了一會道,</P>

“這是我當年寫給你姐的情書,保存好事後記得還我。”</P>

“乾什麼乾什麼?你這點可憐的經驗也能派上用武之地?”</P>

“這封情書當年可是我聯合大學室友搜腸刮肚寫到淩晨才寫完的。”</P>

“已經內定的東西有什麼借鑒意義?我是在吹衝鋒號啊,大哥。”</P>

“該下車了。”</P>

大哥並沒有接過話茬。</P>

透過前麵的車玻璃,江離遠遠的看到,路邊黑色轎車邊上的陽乃和雪之下。</P>

她們穿著隆重又不失可愛的長袖友禪縐綢和服,周遭是海濱公園的一抹鬱色,成片藍紫色的喜林草就這樣綿延於此,幾棵小臂粗的枯樹歪歪斜斜的插在海濱的斜坡上。她們翹首以待的樣子像是江戶時期站在木橋邊上等待著愛人的少女。</P>

下車的時候,他把那封情書連同平塚靜給的入部屆一同塞進了衣服兜裡。</P>

“你們怎麼比女人慢啊?我們都等你們好了好久了。”</P>

“堵車,堵車。”</P>

大哥拍了拍腦袋,隨口扯了個沒來由的借口。</P>

“算了。”</P>

“不是離酒店還有一段路嗎?走過去?”</P>

江離問道。</P>

東山酒店在東京灣邊上,他們此刻正位於酒店斜對麵的碼頭附近。</P>

海灣不遠處停止作業的挖泥船正靜靜的停泊在海麵的儘頭。</P>

江離越過路肩,一腳踩在路邊的草坪上,感受著濕潤的土壤帶給自己鞋底的柔軟。近郊清新的空氣讓他被紊亂的思緒攪渾的大腦清醒了許多。</P>

天色已經漸漸轉暗了。</P>

海灣那頭,堆疊在城際邊緣的雲層末日般向地麵倒去,夕照的餘暉揮發出最後的殘熱,在積雨雲的波濤中撕開一個傷口,流出血紅的輝跡來,像是浸滿了鮮血的棉絮。</P>

“呀,這你還不懂嗎,難得來一次,當然是劃船劃過去嘍。”</P>

陽乃做了一個可愛的劃船動作。</P>

和服寬大的袖子隨之滑落,露出潔白豐腴的小臂。</P>

江離感受到了來自少女磅礴的生命力。“當當!好看嗎?”陽乃敏銳捕捉到了少年逃離的目光。“我漂亮還是小雪漂亮?”她把板起臉,閉著嘴唇,儘力裝作若無其事的雪之下從她身後推了出來。</P>

少女的臉上迅速的掠過了一絲紅潮。</P>

“我是不會回答的。”江離饒有興趣的笑了。</P>

不管他怎麼回答,陽乃都有獨特的角度讓他陷入尷尬的泥潭。</P>

“記得照顧一下我們小雪哦,整天任性扮出一副苦悶的模樣,夫家即使腰纏萬貫也會就此沾上黴運吧。”</P>

“呶呶呶,又開始了。我家那位未必能好到哪去,從小就站沒個站相,坐沒個坐相,能和你妹妹做上朋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P>

這裡顯然也是酒店的一部分,碼頭的儘頭穿有員工製服的船夫早早的將兩艘精巧的小艇停靠在岸邊,像Npc一樣注視著不遠處的海麵,等待著他們上前觸發劇情。</P>

“我…”</P>

“你哥說了你是校劃船隊的,彆告訴我你不會遊泳。”</P>

江離沉重的點了點頭,幽怨的看了旁邊的大哥一眼。</P>

“你就聽她的吧。為了這次機會,雪之下家動用了不少關係才臨時獲得了這片水域的使用權。”</P>

碼頭的橡木板發出好聽的吱吱聲。</P>

“你們呢?”</P>

穿上員工遞來的救生衣,見陽乃他們隻是站立著不動。</P>

“抽完煙。”</P>

大哥瞥了一眼江離,又把目光放回了手機上。</P>

“我和你大哥還有點生意上的事情要談,你們先走吧,上岸後有需要自然會來找你們的。”陽乃安靜的解釋。</P>

不知為什麼。江離總覺得今天的男人像是一團若有若無的質料。</P>

他回首尋找雪之下的身影,發現她已經坐進船裡了。</P>

“真是好天氣啊。”</P>

男人朝著夕陽放縱的踮起腳跳了幾下,舒展開筋骨。用力嗅了嗅海邊略鹹的空氣。</P>

“羨慕他了?”</P>

陽乃狡黠的問道。</P>

“相尋夢裡路,飛雨落花中。”</P>

他搖了搖頭。</P>

羨慕隻是一個抽象的名詞。人類的情感何止千種,豈是幾種修辭方式或者專有名詞可以解釋的。隻是人類感情外露的行為大都來自於模仿他人,才讓人唐突的歸為一類。</P>

概念在用語言表述的那一刹那便失去了原本的含義,感情在宣泄出來的時候就成了他人的感情。</P>

唯有那顆隱隱作痛的心臟,偶爾會在煙草的迷醉裡痛醒。</P>

……………………</P>

殘陽照亮了天空最後一抹雲彩,海麵卻已經是夜晚了,萬物都被籠罩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陰影。</P>

也包括了雪之下。</P>

他靜靜的劃動著船槳,少女的輪廓漸漸模糊在夜色的洶湧中。</P>

既然看不清,就索性不看了。</P>

他放下搖櫓,任憑慣性緩緩的推使他們前行。</P>

已經到了很深的地方,沒有複雜的暗流,藏青色的水麵平靜的如同鏡麵,完美的倒映了整個天空。孤獨的月色,留下蕩漾的曲影。船體浮起的漣漪,扭曲了水中的人影。</P>

“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P>

在他越過船沿試圖看清幽邃海底的瞬間,她說道。</P>

意料之中的答案。</P>

“雖然我們之前認識,但我果然無法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相處。”</P>

“國王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婚姻,更遑論是我們。”</P>

“這是典型的訴諸不當權威,偉人說過的話不代表他就是正確的。”</P>

“我們隻是曆史行進中不經意被帶起的一粒微塵,終將被世俗的車輪碾在車轍之中。”</P>

“和自怨自艾的某人不同,我可以。”</P>

雪之下用帶著清冷餘韻的嗓音驕傲的回擊道。江離的目光並沒有多作抵抗,任憑它潰散在對方的直視中。</P>

男子的眼睛很美,深邃堅毅的眼眶裡長著一雙東方人溫柔的杏眼。那是雙漆黑又明亮的眼睛。帶著四月十五的孤月,背後都市燦爛的繁華撞碎在他的虹膜裡,化作飛霰流虹。</P>

江離如同凝視著蛻了石殼的死物般,凝視著雪之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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