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魚心中有些擔憂,但也相信他大伯父能應付得來。京城表麵平靜,但水比辭州深的多。大伯父那麽多年的官,也不是白當的。
……
一旬一休沐,賀辭一大早就拿著他心愛的長弓,騎馬去軍營。
到了騎射營,很快就有一名小將小跑著過來,“小侯爺,盧校尉和樊校尉今日有事,不能與小侯爺一起射箭了。”
賀辭問道:“他們什麽事?”
“有一批兵要走了,盧校尉和樊校尉去應法算那幫他們多要些銀子。”
聽是有兵要走,賀辭垂眸,隨後握著長弓離開。
能從軍營裏走的兵,都是殘疾者,或是年邁者。
而他們離開軍營時,手裏能拿多少銀子,要看軍功,還有兵種。
騎射兵能拿的最高,夥頭營的最少。
大部分兵都是沒有軍功,到手的銀子能有十兩,那都是拿的多的。
要是從夥頭營走,有二兩銀子就不錯了。
賀辭不知不覺走到輜重營,法算營帳前排著長隊。
一眼看去,殘的殘,老的老。
最年輕的盧校尉和樊校尉在營帳口與應法算打口水戰,三人你來我往,全都是在說銀子。
不過他們即便兩張嘴,也說不過姓應的一張嘴。
應法算,本名應付。
人如其名,最能應付人。
張口沒錢,閉口窮,盧校尉和樊校尉也沒辦法,還能去搶了輜重營不成?
賀辭握著長弓上前,應付一眼瞧見。上一秒還在與人唇槍舌劍,下一秒就對著賀辭笑臉相迎。
“小侯爺怎麽來這裏了?”
應付是知道盧校尉還有樊校尉,與賀辭有些交情的,他視線在三人身上快速過了一遍,“小侯爺要是為了幫著兩位校尉要銀子的話,那還是免開尊口。”
他指一下前麵排著的人,“銀子就那麽多,騎射營的給多了,其他的營難道就不要給多?都是可憐人,都想要多點的銀子回家過後半生。哪能厚此薄彼呢?”
賀辭自然知道這個理,皺著眉越過應付,伸手把盧、樊二人給拖走了。
應付見狀拱手笑道:“多謝小侯爺體恤。”
“小侯爺你放開我,再多說兩句,那姓應的搞不好就同意了。”
樊校尉一邊說一邊試探性的掙紮。
走一段距離後,賀辭停下,對樊校尉說:“你看看騎射營以外的那些兵。”
應付說的對,離開軍營的,又有哪一個不是可憐人?誰不需要銀子?
可以說他們後半生要怎麽活,全靠這筆銀子。
不然就他們那樣,要麽缺胳膊斷腿的,要麽是上了年紀不能再乾幾年力氣活的,誰願意養著他們?
就算是願意養,村戶人家,又拿什麽養?
樊校尉不敢看,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
“小侯爺,我不明白,朝廷明明說了傷殘離營,最少五十兩。年老離營,最少二十五兩。為什麽現在,受傷最重,隻能拿十兩?手腳俱全,年紀長者,才二兩銀子。這夠乾什麽的?打口好點的棺材都不夠!”
盧校尉上去捂住了樊校尉的嘴,環顧四周,見沒人關注這邊,這才氣道:“你不要命了,什麽都敢說。”
“我話都說完了,你捂個啥?要悶死我啊?”
樊校尉拍掉盧校尉的手,自顧自的生悶氣。
“他說的又沒錯。”
賀辭冷著聲音來了一句,盧校尉能捂樊校尉的嘴,卻捂不了賀辭的。
他也很無奈,“說了又怎樣?能改變什麽嗎?軍餉發下來,層層剝削,被那些人貪去的真金白銀,誰還能叫他們吐出來不成?”
盧校尉看向不遠處排著隊的兵,眼中全是擔憂。
“夥頭營的人出去好歹能有個做飯的手藝,味道好不好的另說,但弄個小攤子,總能有口飯吃。他們自己做不了,也能拿這手藝收徒或是交給家中其他的人。”
“騎射營的雖說是會射箭騎馬,但他們殘了,打獵都不行。好多都沒娶妻生子,我和老樊想為他們多爭取點,也是無可厚非。”
賀辭聽著盧校尉的話,摸著下巴,擺吃食攤子?
“小侯爺,侯爺找你。”
思緒被小將打斷,賀辭隻好先去他爹的營帳。
“爹你找我?”
賀長嘯直接把密封好的竹筒丟給賀辭,“拿好了,快走。”
這糟心玩意,看一眼都覺得心煩。
賀辭還想著和他爹說兩句話,但見他爹的態度,又什麽也沒說,扭頭直接走了。
下午的時候,小飯館沒人來吃飯,黎小魚帶著人在後院串肉串。
今天休沐,淩少卿也帶著柳玉攀來了。
許活因為珍饌樓有事要忙,沒辦法過來。
自從上次柳玉攀救了小貓兒,挾恩黎小魚失敗後,不得不轉向小貓兒。
最近這段日子,他時不時的也會來小飯館,什麽也不做,就逗貓。
小貓兒也機靈,逗的狠了心裏不高興,要麽就是去找淩少卿告狀,要麽就是找黎小魚告狀。
柳玉攀喊他告狀精,小貓兒每次聽到這個又轉頭就告。
隻要柳玉攀在,淩少卿和黎小魚總是要時不時的化身青天大老爺明斷是非。
這次也一樣,肉串串的好好的,柳玉攀非手賤,把小貓兒那邊串好的全都拿走放在他自己那。
美名其曰:報恩。
小貓兒不乾,這可是他辛辛苦苦串好久的。
小魚哥哥說了,他串二十串,就可以得到一串。晚上的時候烤給他吃,也可以攢著後麵想吃再吃。
他好不容易攢了一串出來,到嘴的羊肉串飛了,那能行嗎?
“我這次不報恩,下次再報。”
柳玉攀不同意,“你這次要報,下次也要報。”
小貓兒撅著嘴,“我到底還要報恩多久啊?能不能一下子報完?不然就像書裏說的一樣,我以身相許吧。你別再搶我肉串了!”
小貓兒一句話,引的黎九州夫妻二人還有盧大海他們哈哈大笑。
淩少卿也想笑,但看柳玉攀那一臉驚駭的樣子,怕他笑了,表弟會轉頭揍他,隻能使勁的憋著。
小貓兒不知道大人們為什麽要笑,但他知道柳玉攀要生氣罵人了。
這種程度,淩表哥可能不管用,他直接跑到黎小魚身後躲著。
還不忘小聲的發問,“小魚哥哥,大家為什麽要笑啊?”
黎小魚還沒說話,就聽一旁的黎九州笑道:“小貓兒,你以後少聽那些奇奇怪怪的說書。你是男娃娃,柳郎君也是男娃娃,兩個男娃娃怎麽可能以身相許在一起嘛!”
小貓兒歪著頭,“兩個男的,不能在一起嗎?”
黎九州肯定道:“當然不能啦,在一起要怎麽生崽啊。”
賀辭剛要掀開前麵的簾子,就聽見黎九州的這句話。
他的動作凝滯片刻,又毫無異樣的直接穿過布簾,來到了後院。
“小侯爺?”
黎小魚正對著門,抬眼就能看見人。
淩少卿等人也看去,熱鬨的後院安靜下來,好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的賀辭有些不自在。
“黎小魚你出來。”
黎小魚想著賀辭這時候來,應該是為送密信。他迅速起身,洗乾淨手,跟上了賀辭。
柳玉攀選擇放過小貓兒一次,這小屁孩什麽都不懂,童言無忌,他不計較。
倒是賀辭與黎小魚,讓他有些好奇。
他小聲的問淩少卿,“小侯爺和黎小魚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淩少卿也一臉懵呢,“不知道啊。”
黎九州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害怕的神色。
突然出現的小侯爺,長得高大,周身的氣勢逼人,他們都不敢多看一眼,忍不住的打哆嗦。
“淩家郎君啊,那小侯爺瞧著忒嚇人,他不會打我們家小魚吧?”
周珍娘因為擔憂,還是問了淩少卿。
這個問題淩少卿知道,他搖頭,“不會的。小侯爺就是看著嚇人,但隻要不招惹他惹他生氣,是不會動手的。”
周珍娘放心了,她家小魚再溫和不過,肯定不會惹小侯爺生氣的。
小飯館的大堂此時沒人,黎小魚小聲問賀辭,“小侯爺可是替侯爺送密信?”
“恩。”
賀辭將竹筒密信遞給黎小魚,看他收下後,狀似無意的開口道:“你覺得你爹說的對不對?”
黎小魚愣了一下,“什麽?”
賀辭在短暫的沉默後,還是問出了那句話,“男子不能和男子在一起。”
黎小魚沒有立即回答。
這個問題,在黎小魚看來,分人,分時候。
在古代,身為權貴玩一玩,可以。但這不符合在一起的要求。
大俞這邊沒聽說有契兄契弟,搭夥過日子。
真要是兩個大男人在一起,世俗會不容。
在現代,法律不禁止的情況下,相愛就可以。法律禁止的情況下,其實也行,但是會有生命危險。
黎小魚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想了一下,“應該是對的。”
賀辭一愣,“應該?對的?”
“嗯,小侯爺好好的問這個做什麽?”黎小魚問道。
賀辭見黎小魚不像是騙人,他就是這麽想的。
對於黎小魚出乎意料的回答,賀辭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甚至有他沒有察覺到的難過,此時的他,隻有被欺騙玩弄後的氣憤。
黎小魚既然認為男子與男子不能在一起,又為何那樣對他!
那麽在意他說的話,記得他的喜好,總在他麵前哭,示弱,還動不動就拉他,拽他,使小性子踢他。
過往與黎小魚相處的記憶,還有裴叔群的話,交疊著回蕩在賀辭的腦海中。
裴叔群說的句句在理,但又與黎小魚此時的態度,背道而馳。
賀辭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裴叔群說錯了。
意識到這個可能性,賀辭胸口大幅度的喘著氣,似乎不太能接受這種結果。
但他有了懷疑之後,也做不來自欺欺人。嘗試著平靜後,賀辭低頭問黎小魚,聲音乾澀,“黎小魚,那你喜歡男子嗎?”
黎小魚抬頭看著賀辭,他發現賀辭的情緒隱藏的很好。他隻能看出賀辭眼眸中裹著沉沉的情緒,卻分辨不出是什麽。
他說:“我不喜歡。”
他壓根就沒有喜歡過什麽人。
賀辭盯著黎小魚,將他的所有細微的表情都收入眼中。
片刻後,他自嘲的輕笑一聲,“我知道了。”
他被裴叔群騙了,準確的說,是他相信了裴叔群的鬼話,誤會了黎小魚。
“小侯爺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你的臉色有些難看。”
黎小魚要拉賀辭,被賀辭快速的躲過。
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賀辭撞上了桌子,桌腿與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黎小魚想上前查看,賀辭卻大步離開,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黎小魚隻能聽見賀辭匆匆丟下的一句,“我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