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間很好,我不來了(1 / 1)







O那藥碗上還蓋著一個木蓋子,此時一打開,一股濃鬱的藥味從藥碗裡傳出來。大夫不敢抬頭,哆嗦著把藥遞上來,“請姑娘喝藥。”江清月耳邊嗡的一聲,隻覺得腳下一軟就要站不穩,踉蹌著往旁邊挪了一步,按住桌子才堪堪站穩。雖然早做好了準備,雖然早也想到了會有這個結果,但當這一幕真的發生,才發現:心好疼。真的好疼好疼。比想象中,更疼。一股無力感,委屈感,無助感,從心中像噴井式的增長,像野草瘋長,水霧湧入眼眶,變成淚珠滾滾下落。原本以為哪怕是這個結局,也能看淡,但是他發現似乎不能。難過,悲傷,不甘,委屈,無助……充斥心間。“這是……落胎藥?”大夫頓了頓,不敢撒謊:“是,請姑娘喝藥,莫讓他人為難。”大夫生怕她不喝,帶著卑微的祈求語氣。江清月隻覺得一陣寒風襲來,涼得讓人打寒顫。“是誰讓你送來的?”雖然心中有答案,但是她還是想要親耳聽見。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有些賭氣的意味。賭氣,說明在意。那大夫不答話,答案顯而易見。“請姑娘喝藥。”大夫催促。來之前,將軍交代,必須看著人把藥喝了。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這一碗藥上,他不敢掉以輕心。江清月回頭,看了一眼牢獄的小窗,那裡能看到一點外頭的天空。在大夫再一次的催促下,她回過身,上前。她的腳步走得極慢,一步一步。她輕輕抬手,端起了藥碗,仿佛這藥有千金重。碗還熱的,一看就是熬好立馬便送了過來。看著這黑漆漆的藥,倒映著獄中那一扇小窗,淚水不受控製的滾落下來。她兩手端著藥碗,送到嘴邊,緊緊的擰著眉,而後,把碗中的藥一飲而儘。有些藥湯落在衣襟,也渾然不覺。那大夫看她喝藥,確認她把藥喝下去,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他低著頭,道了一聲多謝,退了出去。隨著落鎖的聲音,江清月再支撐不住,跌倒在地上。淚水肆意。心口疼到仿佛要窒息。原來,她是有期待的。所以期望落空,才這般難受。是因為他在床上那般溫柔的待她?還是他看見她被孫曉曉欺負,直接將玲瓏坊買下來送給她?還是他對她說:我會護著你?還是他信誓旦旦的向她承諾不會讓她受委屈?……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是沉溺在他隨口說說的溫柔甜蜜,還是在她艱難的人生裡,他也曾是照耀她的一束光,所以她貪戀了?她不知道。隻知道此時此刻,心痛得要死,痛到無以複加。因為有期望,所以會痛苦。因為動了心,所以才覺得委屈。她以為自己已經看淡,卻不想無意識中,還是親手給了他刺向自己的刀,刀刃鋒利,將她刺得遍體鱗傷。心真疼啊。身下湧出一股熱流。她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在失去什麼,那種空落落又無助的感覺,幾乎要讓她瘋了。小腹的疼痛,比之心疼更甚。像是有無數把刮骨鋼刀,在她小腹中橫衝直撞,要把她的心肝脾肺都拽出來割出來挖出來。她痛得蜷縮著身體,倒在地上。腹中的疼痛越發強烈,一波一波的襲來。她疼得額頭冒出冷汗,臉色蒼白,空氣中血腥味漸濃,越來越濃,濃得她幾乎都要被嗆得吐出來。身上的疼痛讓人抓狂,小腹處的撕扯感,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劈開,心口的疼痛,身體的疼痛疊加在她的身體裡肆虐,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終於忍不住,痛苦的聲音從牙縫處嘶吼出來。好痛好痛啊。太痛太痛了……淚水打濕了臉頰。她現在一定很狼狽吧。辜負了大舅母跟二舅母的好意。換的衣裳都臟了。梳的發髻都亂了。那根發簪……她都沒有力氣將它收入懷中放好,或許已經掉落在了牢獄中的稻草縫裡。我這般狼狽難堪,母親是不是也不願見我……她淚如雨下。終於疼得受不住,昏了過去。昏過去前,淚水蒙住雙眼,天似乎黑了。獄中原本昏暗的光線,她一絲一毫都看不到。光霎時被熄滅。江清月再醒來的時候,身上疼痛得她動一下都費力。四周一片刺目的白光。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了街道。還有街道兩邊對她指指點點的人群。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是人群的嘈雜。“真看不出來,堂堂世子夫人,居然會謀害貴妃娘娘。”“誰說不是呢?這世上最毒婦人心。誰能想到一個女子居然能這般狠毒。”“直接推了人落崖,膽子真大,那崖下豺狼虎豹,聽聞貴妃娘娘屍骨無存。”“聽聞貴妃娘娘從前還很看重她,特意邀她陪著上香,卻沒想到,會因此丟了命,也不知道此時貴妃娘娘後不後悔。”“這世子夫人一看就不是好人。”“現在可不是什麼世子夫人了,都已經跟侯府和離了。”“算她還有些良心,知道自己犯了事,怕牽連到侯府,先跟侯府和離。”“侯府也沒有說法,想來也知道她的為人,她這般行徑,實在人神共憤。”“可不是嘛,要不然江大人怎麼會跟她脫離父女關係。”“連自己的父親,都要脫離關係,逐出族譜,那這世子夫人,一定不是什麼好人。”“是啊,是啊,夫家夫家不要,娘家娘家不要,若不是十惡不赦,怎麼會落得這般孤家寡人的下場。”“今日被砍頭,怕是連個收屍人都沒有。”“那還是有的,昨兒個我就聽那幾個小混混說,要替世子夫人收屍,誰不知道世子夫人貌美傾城,活的嘗不到滋味,涼的嘗一嘗也不錯。”聽著這話,周圍傳了一陣哄笑聲,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江清月身上。這些笑聲忽的戛然而止,隨後傳來一陣痛呼聲:“你是誰,你怎麼打人呢?”“打的就是你們這些地痞流氓,再出言不遜,彆說打人,殺人我都敢。”大武小武瞪著眼,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指著那幾個說葷話的中年男人,又狠狠踹了幾腳。那幾個人一看是個狠的,哪裡敢跟他們對峙,哎喲著貓著腰跑了。一旁的綠浣和紫蘇,看著囚車中的人,淚如雨下:“小姐,小姐……”她們哭著喊著,跟著囚車跑。周圍的人都看過來,對她們指指點點,她們半點顧不得,想要跑到囚車前,卻被侍衛攔住。“小姐小姐。”綠浣滿臉淚痕,看著囚車中的人,哭得不能自已。囚車中,江清月一身汙血,半睜著眼,往聲音來處看去。“綠浣……”她出聲,可是因為聲音太輕,四周嘈雜,綠浣根本沒有聽見。她整個人像脫了力一般,困在囚車上。剛剛,她似乎聽到了:江家和她脫離了關係。嗬,確實是江家能乾出來的事。不重要,她不在意。她在趕赴刑場,今日便是她的死期。她微微側頭,看向天空中,今日是晴天,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她半眯著眼看去,陽光有些刺眼。今日之後,她再見不到明日的太陽。她微微探出手去,陽光落在手背的肌膚上,感受著這絲絲溫暖,閉上了雙眼。耳邊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她竟一個字也聽不見。隻覺得嗡嗡嗡嗡,甚是嘈雜。心口悶悶的,小腹還是疼。這一身傷痕累累,她怕是自己都不願意見著。活著可真難呀。她自嘲的笑了笑,嘴角微微勾起,卻因為脫力而很快恢複正常。囚車外,蘇氏和沈氏看著這樣的江清月大驚失色。怎會如此,明明她們為她換上了乾淨的衣裳,梳了發髻。怎會如此狼狽?一身血汙?二人不敢再想下去,看著這樣的江清月,直心疼得掉眼淚。刑場對麵的茶樓上,有人把薛非暮拉過來:“薛兄也來了,還是你情深義重啊,都這樣了,還來送一程,誰不誇一句薛兄重情重義。”薛非暮看著駛向刑場的馬車,皺起眉頭,終是假惺惺的應道:“總歸夫妻一場,過來看看也是應該的。”“夕日美人成為階下囚,實在讓人唏噓。”薛非暮:“做錯了事,就該承擔責任,接受懲罰,這件事,她自作自受,也怪不得旁人。”旁邊的人對薛非暮豎起拇指:“薛兄大義滅親,實在讓人佩服。”“聽聞薛兄剛剛納了新妾,納的是孫家嫡女,沒請我們喝喜酒,可不把大夥當兄弟。”“改日改日,改日一定請大家喝一杯,不醉不歸。”“什麼改日,就今日,折日不如撞日,這一改日,可不知改到什麼時候。薛兄不願請客也就罷了,我等還能說你什麼不成。”“仁兄誤會了,那就今日。今日在醉香樓,我做夢,大夥不醉不歸。”“好好好,薛兄大氣,到時候我帶兩個朋友給薛兄認識,他們仰慕薛兄……”隔壁雅間,景淮攥緊拳頭,“我忍不了,一定要把薛非暮爆打一頓才解氣。”東陵厭安靜的坐在窗前,看著囚車中的人。景淮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如何說的表情。頓了許久,終是開口:“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人死不能複生,到時候,你若是後悔了,沒有半點辦法。”東陵厭似乎沒聽到,目光依舊跟著囚車。“把那幾個小混混找出來,施宮刑。那些說渾話的,拔了舌頭。”“你找他們的麻煩有什麼用,她就要死了,死你懂不懂。”“去吧,讓他們受儘痛苦和折磨。”景淮看著他:“你現在,是真的瘋了。”景淮下了樓,雅間裡隻剩下東陵厭。他靜靜的坐著,看著馬車駛入刑場。馬車上,江清月腦中空白。不知道馬車行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她被人從囚車中脫出來,毫無尊嚴的扔在地上。刑場四周圍滿了人,皆對著她指指點點。她半睜著眼,看著這幅喧鬨的景象,內心毫無波瀾。她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給她做的湯,給她念書,教她識字,後來母親死了,死之前,她說:我的兒,你要好好活著。後來江佩蘭總欺負她,她避無可避,江府的下人,也從來不把她當小姐,她驚恐的長大。再後來,她遇到了一個人,他教了她好多東西,給她講外麵的世界,不欺負她,還關心她,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消失了。又後來,她嫁給了薛非暮,她儘心儘力,把侯府當自己的家,哪怕聽說薛非暮死了,她也願意為自己的夫君守著他的府邸,孝敬他的長輩,就這麼過一輩子。可是侯府算計陷害她。她被迫和東陵厭有了瓜葛,他為她出頭,給她錢花,承諾會照顧她護著她。可是現在,他要她的命。似乎對她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而她想要真心對待的人,都辜負她。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悲傷席卷而來。她被人拖著,丟在了閘刀下。她聞見了濃烈的酒味,是劊子手在用酒洗刀。她最後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緩緩閉上了雙眼。人間很美好,但以後,她不要來了。刑場四周站滿了人,他們看著犯人被拖到鍘刀下,看著劊子手舉起大刀擦上烈酒。有人不敢看,避開了目光。有些婦人怕嚇著小孩,緊緊的捂住孩子的雙眼,自己也往自家男人身後躲了躲,生怕看見什麼血腥場麵。綠浣和紫蘇大哭著喊道:“小姐小姐小姐……”她們不遺餘力的喊著,這些聲音淹沒在嘈雜的人群中,江清月沒有聽到。綠浣哭得不能自已,不管不顧的要衝上前去,想要自己代替自家小姐去死,可是侍衛卻用刀劍攔住了她。刑場四周的嘈雜聲隨著劊子手舉起刀而平靜下來,大家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一幕。就等著哢嚓那一下,人頭落地,頭身分離,血濺三尺。“午時三刻已到,行刑。”隨著監斬官一聲令下,劊子手舉起大刀。準備落下的時候,遠遠的傳來一陣馬蹄疾馳的聲音:“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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