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壓力(1 / 2)









林家的白事順利辦完了,林頌靜的父親順利入土,就葬在順城南邊的白銀山上。

那是一座不算高的山,直麵大海,守在順城東南的公路上,不知道多少年。山下的隧道卻很年輕,看著一代又一代順城人從這裡出發,先一路向北,再經由機場或車站二次啟程,或向北或向南,一路行去,奔向嶄新的人生。

那天上午,王東升站在山上吹著海風,明朗的陽光讓他有種豁然新生的感覺,似乎哪怕最終還是回到了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上,他卻仍然可以開啟嶄新的人生。

就好像多年以前,他就是經由隧道穿過了白銀山,繼而馬不停蹄地奔去自己的未來一樣。

父親的胳膊還要養上許久,傷筋動骨又何止百天,於是作為大了的兒子,王東升自然而然地承下了所有臟累活兒、雜碎事兒,真真切切地走上了成為一個大了的路。儘管一天比一天忙,常常腳不沾地、一整天水米不打牙,可當最初的熱情、崇敬與乾勁逐漸消退,率先彌漫王東升心頭的情緒,卻是疲憊。

究其原因,是作為大了的王岩,規矩太多了。

又或者說,是順城這片悠久而充滿傷痕的土地上,規矩太多了。

這座位於遼東半島最南端的小城,不大卻豐饒,早年間作為闖關東的第一站,更是留下了無數膠東先民的腳印。很多人渡海而來,本為去關東掘金,卻在見識過此地的安然後駐足停步,不再向北走;又或者一路向北,經曆過跌宕起伏的半生後便退回,故鄉已然無法歸去,便留在此地安了家。

依著曆史的痕跡走,這本該是一個美滿的關於“融合”的故事,直到那場戰爭的到來。

百餘年前,一場波濤洶湧的浩劫殘忍地席卷了順城,無數來自東瀛的侵略者自此登陸,他們舍棄了關於人性的一切,毫不節製地肆虐、屠戮、洗劫,直至數萬人的城市隻剩下幾十個活人,還要被他們逼迫著搬運屍體、灑掃一切。時至今日,百年前的萬人坑矗立在順城城區的最中央,順城人始終保留著當年的瘡口,絲毫不敢忘卻。

自那以後,順城便不敢說自己有原住民了。來自海對岸或者更南方的人們陸陸續續地抵達,在這裡生根發芽安家立業,南來的北往的做生意的打零工的駐足停腳的闖蕩世界的人們重新建起了順城,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老理兒、老規矩。百年後,一代又一代關於白事的規矩被銘記、修理、整合,直到最終確認下來,成了如今順城大了們都嚴格奉行的標尺,絲毫不敢怠慢。

到如今,這一切都擺在王岩的心頭,也都壓在王東升的心上。

父親已經做了許多年,是個老師傅了;王東升不過剛剛入行,還是個雛兒。按理說,哪怕是跨國企業,都不會對實習生提出多高的要求,可王岩卻仿佛是刻意的一般,用一種近乎苛求的方式對待他,大到祭台的安置、貢品的擺放,小到哪怕老衣的一片褶皺,都分毫不能有差錯,樣樣細致入了微。

前後不過三周時間,王東升愁得都快白了頭。

但能讓他白頭的卻恰恰不是白天,而是晚上。白天乾著活兒,服從命令聽指揮,親爹指哪兒他打哪兒,手裡有活兒心頭不慌,一整天也就過去了,可到了晚上,王岩作為一個好師父,就要言傳身教,仔仔細細地給他講與白事有關的各種規矩。王東升乾了一整天的活兒,晚上回到家往往腰酸背痛腿抽筋,腦袋也沒什麼精神昏昏欲睡;王岩正在養傷,白天不用動手正好養精蓄銳,到了晚上兩片嘴一張一合反而精神抖擻,常常一講就到了後半夜,這時候看著垂頭耷拉腦袋的親兒子,也不知道對方聽沒聽進去,隻覺得自己半個晚上的吐沫星子都噴到了空處,可到底是親兒子打罵都不成,所有情緒也就彙成一句恨鐵不成鋼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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