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總比不得自己上心。”
陶眠微帶著歎息的一語,讓陸遠笛好不容易放柔的臉色再度繃起來。
“為何執意回山?我們師徒相別,十餘年未見。師父,徒兒尚有許多舊事與你相敘。”
看來陸遠笛成功地從陶眠那裏學來“打感情牌”這一招。硬的不行,換些軟話說說。當然,如果她的神態能配合得上話語,自然是更好了。
“遠笛……”
可惜師父就是師父,不會輕易被她糊弄過去。
陶眠隻問了二弟子一句,便讓她啞然。
“師父問你,你如實答。若師父要你現在隨我回桃花山,你會答應麽?”
“我……”
陸遠笛不知該如何回答陶眠的問題。她是帝王、是皇權,她已經和權力共處了太久,占有它,也在被它侵占。
桃花山的日子恍如隔世。
讓她歸矣,不啻於渡過一次輪回。
陶眠了然一笑。
“你看,你有你的皇宮,師父有師父的桃花山。你不會離開皇宮,為師的歸屬也永遠在那片山。”
陸遠笛倔強的性子又起,和年少時一般模樣。
她說如果她硬要陶眠留下呢。
“師父是長生的仙,而我隻是一介凡人。我終究會走在師父前麵,您又為何不能陪伴我度過這殘生?”
她甚至要怪陶眠殘忍。
陶眠輕輕搖了搖頭。
“遠笛,不是師父待你殘忍。陪伴是容易的,我能守著一株千年花開,自然也有耐心陪你走完餘生。”
“那——”
“但你心中所求,真的止於相伴麽?”
陶眠太了解他的徒弟,他知道徒弟的本事,也知道她的弱點。陸遠笛能坐穩帝位,仰仗的是她冷酷乃至殘酷的手段,和一顆永不滿足的、貪婪的心。
今日陶眠答應她留下,明日她就會要得更多。
“師父能為你做很多事,但師父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陸遠笛在這一刻意識到陶眠的殘忍。他那麽溫雅明淨,隨性飄逸。他的心和山門一樣向任何人敞開,每一雙求救的手都會被他輕輕握住。求一碗粥,他就給一碗粥。求一個住所,他就給一片遮風擋雨的地方。
在桃花山,她要秘籍,陶眠傳她絕世的功法。
在軍帳內,她要弑敵,陶眠把人送到她手裏隨君處置。
在火光劍影中,她說師父我不要再受欺淩,不要再被羞辱。陶眠說好,去坐上那個位子吧,萬人之上。
仙法、仇敵、帝位……她一一攥在手中了。她高高在上,俯攬眾生,她依然覺得四周空蕩。
待她回首一望,她看見了漫天的桃花,和那樹下的仙人。
她想她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麽了。她想要仙人的眼隻望向她一人,所有脫口而出的話語係在她身,她要獨占一顆完整的心。
她是帝王啊,有什麽是她不能擁有的呢。
但那仙人與她遙遙對望,一聲輕歎。這歎息喚回了時光,她褪去華貴的衣袍,變成那個一無所有、滿腦子天真的少女。原來她回到的是出山的那日,陶眠在一株開得繁盛的桃花樹下送別她。
他說遠笛,師父永遠都在。
你幼時無所依傍,師父在你身邊。
你出山四麵來敵,師父在你身後。
現在你功成名遂,無虞長安。師父,就留在這桃花山吧。
他的心和山門一樣,向任何人敞開,也永遠不會隻向一人敞開。
算無遺策的帝王雙手緊緊握住闌乾,顫抖著,垂首,幾滴熱淚濺落在冰冷的地麵。
這牢籠困住的,終究是站在外麵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