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1 / 2)







竇漪房一直都在派人私下查訪趙綰等人所乾的非法牟利之事,如今時機一到,把柄已抓,她迅速以雷霆手段將趙綰與王臧關入了大牢①。

奇怪的是,二人入獄以後她卻沒有執行任何處罰,仿佛那般驚濤駭浪之勢隻是一種錯覺,而此時的劉徹卻知道,他的皇祖母隻是在等。

等他。

初登大寶,政務繁多,劉徹已記不清上次到長樂宮陪祖母的是什麼時候,卻記得對方上一次便摻雜在言語中的暗示敲打。

那時候,他自然沒有聽進心裡去,他也永遠不會聽進去。

劉徹以為竇漪房年事已高,對新事物接受得的確不會太好,況且父皇在世時生有一係列前車之鑒,所以他也沒有存著能勸好祖母尊重儒學的心思。

而現在,他再次踏足這裡,帶的是滿腔的憤怒和積於肺腑的長言。

他方踏進宮門,就聽見竇漪房與人遊戲時快樂無憂的笑聲,再走入兩步一瞧,精致的紅黑局盤上鋪滿了尚未收拾的六博棋子,周遭正對向他跪著一片宮女黃門。

唯有正前方的太皇太後還在笑著問眾人棋局走到了哪裡。

回複她的不是答案,也不是眾人的鴉雀無聲,而是皇帝下了跪,一句聽不出情緒的問安。

孫兒見過祖母。

話音落,竇漪房像是才知道他來這裡,裝作驚訝地笑了笑時向他招了手。

皇帝來了,怎麼沒派人通報劉徹到她身前重新跪下,任由老人剛剛浸泡過還帶著花香的手掌撫過自己的臉頰、鼻尖與眉眼。

孫兒怕擾了皇祖母的雅興。

最後一詞仔細聽還能嘗出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竇漪房恍若未聞,隻最後點了下劉徹的鼻子,笑道:皇帝越發俊朗了,就是又瘦了些,可是皇後照顧得不好劉徹眉頭一簇,並不是很想這個時候與對方話家常,聊皇後。

於是他起身坐到一旁,直接道:祖母,孫兒今日來是有一事。

竇漪房抬手示意,話裡帶著幾分惆悵:皇帝許久未來見過哀家,怎麼一來便要說這些朝堂政事。

少年的手一緊,眸光微沉地反問:祖母今日不是就在等著孫兒過來嗎是啊,竇漪房唇角微微上揚,失明的雙眼本無光彩,再配上此番舒展的眉眼倒是叫人覺得她十足和藹:祖母今日特意等了徹兒來,陪祖母耍一局棋。

語畢,宮女上前將殘局重新歸位。

劉徹摩挲著方形棋子的棱角,竟是冷笑了一聲:祖母如今失明在宮,如何下得了六博棋,怎麼不多休息一番皇帝認為哀家隻有這一雙眼睛嗎竇漪房隻是微微抬頭,一側就站來了替她布棋的黃門。

哀家的眼睛在這深宮之中,亦在天地任何一處。

少年沉著聲音,將棋子推前:皇祖母隻靠這些人的閒言,又怎麼探得到真假好壞。

倘若周遭出現一個紕漏,祖母這盤棋,便是滿盤皆輸。

哦老人的譏笑格外刺耳,她微微側過:看來皇帝覺得你們對哀家並無忠心,有所隱瞞啊。

話音未落,眼前便已經跪下了嘩啦啦的一片,離得最近的執棋侍從更是兩腿發軟,戰戰兢兢地跪地求饒。

太皇太後饒命,奴婢對您絕對是忠心耿耿啊娘娘!求哀家做什麼,要求也是去求皇帝啊。

她故作為難,又高聲續道:如今皇帝手握天下權柄,掌萬人生死,不罰與罰,又如何去罰都是徹兒說了算的。

哀家老了,皇帝已經不再需要聽我這個老人家的嘮叨了。

手中玉做的棋將他的手掌硌出愈演愈烈的痛感,少年將後槽牙狠狠一咬後無聲地出了口氣。

竇漪房的一字一句都是在敲打與嘲弄他,最後更是在明晃晃地質問他為何有無事奏東宮一事。

既然如此,祖母身邊的人自然都是些忠誌之士,得祖母令必會一呼百應,朕沒有理由懲治如此忠臣,他一頓,隨後滿不在意地隨手一揮:留下一人照顧,其餘都退下吧。

棋子又被推前了一步。

若是一個人都沒有,祖母還怎麼和孫兒下棋。

這一眾侍從,幾乎都是不發一言地扣在地上,而起身謝過恩的人則在一瞬間臉色煞白,腳一軟重新跪了下去。

劉徹不明意味地看向老人,隻聽見對方略帶懶惰且雍容地開口:將那些拖下去吧,弄得乾淨些。

一瞬間,貼身的姑姑得了令,求饒聲伴著身體被拖拽的聲音不絕於耳,剛剛起身的人都會被送去杖斃。

祖母!他下意識呼出了聲,又馬上降了音量:祖母這是何意即使竇漪房看不見,她也能知道少年眼中此刻必然是烈火熊熊,如刀如劍,但她隻是彎著唇角:她們剛剛吵了哀家的耳朵。

隻是如此小罪,根本不必奪其性命!他們一味謀求私利,做了錯事,難不成皇帝僅僅是想讓他們一輩子囚於牢獄氣氛霎時降至冰點,宮室內的安靜甚至能讓劉徹聽見外界刑棍打在身上的悶沉。

罪不至此。

他緊緊地盯著祖母。

皇帝,忠心不會是任何人免死的聖旨。

他們觸犯了不該觸犯的東西,大漢的國本!終於帶上明顯怒氣的後句讓劉徹不禁一怔,隨後他不可置信地氣極反笑:他們碰的到底是大漢的根基,還是祖母和那些亦步亦趨之人的蠅頭私利!良久,竇漪房方悠悠開口:黃老,即是國策。

朕是皇帝,他語急卻停:朕所製定執行的政策,才是國策。

可惜皇帝受人蒙蔽,做了些糊塗事,哀家身為太皇太後,隻好替陛下掃清奸佞。

氣氛又安靜了下來,隻有劉徹將眉頭鎖得更緊,而複輕聲又語:祖母……祖母當真如此認為皇帝,竇漪房伸手試探著劉徹的位置,少年下意識抬手扶住對方,徹兒,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這都是黃老之學帶來的盛世之局,當權者,必要無為而治。

他輕笑出聲,卻不知道笑的是誰,隻聽得祖母又頗為語重心長地繼續講道:兩任先帝為你創造了如此富庶安寧的大漢,你隻需要在那高堂之上,做個無為的守成之君,延續他們的政策。

你還年幼,難免會被有心之人誤導,做出錯事。

她示意侍從將棋子推進,想要順勢完成一輪絞殺。

徹兒需要做的,隻是肅清這盤上的棋子,而剩下的,隻需要交給旁人。

劉徹沉眸,不置可否。

皇帝還沒有推棋嗎祖母既然替徹兒安排好了一切,也不需要孫兒繼續投箸②。

他張口,平淡語氣極具嘲諷。

竇漪房終於大笑:皇帝是想認輸了哀家這六博棋局,凡是輸家都要拿出賭注,昨兒是你母後的一支金釵,前日是你姐姐的一對鐲子,不知皇帝想給哀家帶些什麼呢少年離去前不曾作答,但兩人對答案都心知肚明。

竇漪房隻在最後冷哼一聲,心中的不滿竟是絲絲縷縷地增長在早已駕崩的劉啟身上。

若不是這個不孝的兒子臨死前硬要給劉徹加冠,這個黃毛小兒根本執不了政,也就不會發生今天這些事。

如此想著,老人眼中湧上眼淚,悲從中來。

要是我孝順聽話的武兒還活著該有多好啊,他要是做了皇帝,一定不會忤逆我這個阿母。

每每說到這些,她對劉啟的恨就越來越多,即便斯人已逝,仍是半分不減③。

——少年帶著難以描述的心情踏上去往牢獄的長路。

宮外長街難免青石凸凹,他的身體也隨著馬車顛簸而不斷晃動,唯有目光一瞬不變地凝於窗外。

自劉徹從長樂宮出來,春陀就再未聽過陛下講話,他很擔心,卻不知如何安慰。

他原先跟在劉啟身邊許久,許多話聽得很是明白,今日老太太的一番話無一不是在逼陛下殺人。

讓陛下手刃自己的老師,清算自己的大臣。

這對於一個天子而言,無外乎是奇恥大辱,憋屈至極。

他心知劉徹的怒火已全然埋在了心底,所以春陀想起了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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