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羅剎女 塵夜 5551 字 3天前






「等等,你是說,你當時已經是連先生的貼身車夫了?」呂子烈問。

「是的。」

「有點快了。」

祝映台明白呂子烈的意思,七月十四才進了連斐的家門,短短半個月,「梁杉柏」就成了連斐的貼身車夫,送他去一處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這的確很奇怪。

「連府的下人並不多,因為連大人平時十分節儉。府裏的車夫原本連我在內是兩人,還有個車夫李大叔在我進府沒多久就告老還鄉了,他身體不大好,所以想趁早回鄉下休養,因此我才成了連大人的貼身車夫,當時是七月的最後一天。」

呂子烈點點頭:「接著說。」

「連大人過去應該去過這個蘇門,因為前往蘇門的路都是大人指的。那個女閭在淄河傍很偏僻的一處巷子裏,外頭有個青石門樓,外表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但是裏麵卻別有洞天。」

「梁杉柏」回憶起一個多月前的那一夜,仍能清楚記得那一個紅衣美人回眸時叫人忘卻一切的銷魂一瞥!

「當時小人等在門口偏廳,並沒能進去,但光是從瞥到的那一眼,便覺那亭台樓閣俱是十分繁華,其中的花娘也十分漂亮。」

祝映台微微動了動,有點不習慣從「梁杉柏」口裏聽到關於漂亮女人的說法。不過原本也應該是這樣的,在現世之時,如果不是他,梁杉柏也應當是沿著一條安穩、平和、庸碌卻也幸福的道路走下去。大學畢業,找一份工作,打拚幾年,娶一個女子,然後生子、老去,在家人的簇擁下死去……是他,改變了那個人的一生,讓他因橫禍而死!祝映台的胸口堵得慌,麵色也忍不住黯淡下來,他沒有留意到身旁的「梁杉柏」察覺了他的反應,正盯著他看。

「十分漂亮?」呂子烈玩味著這句話,「女閭的花娘吃的就是皮相的飯,不漂亮怎麽行,你覺得這就是蘇門奇特的地方?」

「不,不是那種普通意義上的好看,是非常漂亮!」「梁杉柏」斟酌著用詞,「小人見了個紅衣的花娘,那女子美得……美得恐怕近妖了,對,就是那種感覺,像妖怪!」

呂子烈皺起眉頭:「像妖怪?你該不是想說那女閭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就是因為其主人本來就不是人吧。」

梁杉柏沒有應聲,但看來是有這麽個意思。

「近來臨淄城中可還有其他怪事發生麽?」想到曾在洛邑見到的三萬秦軍,祝映台忍不住問道。如果連周天子腳下都能見著魑魅魍魎,在齊國的都城之中倘若混著什麽妖孽也不足為奇,這樣倒是可以解釋那種獨特的掏心式殺人手法。

呂子烈先搖搖頭,然後又說:「不過我常年在封地待著,城中最近有些什麽也未必清楚,這樣,我回頭會讓人再調查看看,也許有你們想要知道的消息。」

「也許這事還會繼續下去。」梁杉柏突然又說了一句,「光連大人嘴裏那塊玉碎和國大人身體裏那塊玉碎,小人覺得還不能拚出什麽完整的東西來。」

「你是指,凶手所有的留言都是從一件東西上拿來的,所以在拚湊成完整的東西前,就不會停手?」祝映台問。

梁杉柏點點頭:「也許。」

呂子烈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不少,問:「那麽連先生有無跟你提起為何要去蘇門?」

祝映台也覺得這事很蹊蹺,不知道還好,既然知道連斐已經喪失人道能力,去娼門顯然有些奇怪,不過也不能排除他有些特殊癖好的可能。古時候的太監,逛青樓娶妻的不在少數,隻不過連斐卻是呂子烈口中端正正派的人物,多少有些形象不符。

「梁杉柏」說:「連大人生前雖未提過原因,但他那次去蘇門似是有目的而去,並非為了尋歡作樂。」

「什麽目的?」

「梁杉柏」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又如何確認呢?」

「憑感覺。」

呂子烈皺眉:「光憑感覺可不行。」

「但這感覺由來有因。」「梁杉柏」道,「我們常人尋歡作樂往往多恨春宵苦短,能早不會遲,而當日連大人著小人趕車出發前往‘蘇門’已是亥正時分以後,顯然不合常理,此其一。其二,連大人當晚去時麵色十分不好,看起來並不像是專程為了享那軟玉溫香而去,反而像是有什麽事要與人商量。其三……」梁杉柏遲疑了一下,方才低聲道,「公子應當也知道,外界都說連夫人的性子較為剛烈,連大人不太可能有專程出門尋歡的興致。」這卻是含蓄地說連斐的夫人善妒了。

「當晚連斐出門,連夫人不知情嗎?」祝映台問。

「是的,因為連大人是和夫人分房睡的,大人睡在書房之內。」

祝映台疑惑:「一直都是如此嗎?他們夫婦關係不好?」

「梁杉柏」搖頭:「連大人夫妻感情很好,這是坊間鄰裏都知道的事。隻不過今年年初的時候,連大人意外受了傷,所以才搬入書房靜養了好一陣子,結果前一陣子,又剛巧碰到夫人感了風寒,兩人因此分房而居至今。」

「他們的孩子呢?是跟著誰住的?」

「回恩公的話,連大人夫婦成親至今二十載,未育有子女。」

祝映台皺了皺眉,又問:「就算夫妻分房,連大人住在書房之時身邊也該留個侍女伺候吧,難道她也不知情?」

「回恩公的話,連大人身旁確實有一個伺候的貼身侍女,名叫桃兒。往常這書房院子裏住的便是我們三人,但是初七當夜桃兒姐姐好像不在院中,可能是因為連大人想要瞞著夫人出門,是以支走了桃兒姐姐的緣故,案發後,至今無人見過桃兒姐姐,不知她是生是死,去了何方。」

「說說你發現連先生屍體的經過吧。」呂子烈又換了話題。

「梁杉柏」臉上頓時露出了凝重神色:「小人初七夜亥正時分送連大人去蘇門,走的是連府後門的細街,一路沒有被人看到。」

「細街是?」

呂子烈代為回答:「一條小路,也是兩棟宅子間的夾道,對麵是另一位下大夫董斯家的後院圍牆,那裏平時沒什麽人經過,若要掩人耳目是最合適不過。」

「梁杉柏」繼續:「駢車行了約莫三刻左右到達蘇門,連大人被人引進門去,我就在側門一間小花廳內休息,須臾不知怎麽就睡著了,待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連府的書院之中,鼻中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再看時便發現連大人就倒在書房門口,一半身子在裏麵,一半身子在外麵,看樣子像是想要逃進屋子去,但卻被人從後頭追上終於是殺害了。地上有許多血跡,連大人胸口開了個窟窿,已經死了多時。」

「多時是多久?」

「當時連大人屍首已變涼,不再出血,屍體低位開始出現屍斑,證明至少應該死了一個時辰。」「梁杉柏」再次表現出了他對屍體的熟稔,「我那時並不知道府裏其他人也已經死了,試著喊了幾聲沒人回答,又看到連大人嘴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便動手檢查。當時連大人口中含著碎玉,身上沾有香氣,初步看來除了胸口的傷痕隻有下體的傷痕,但一個是死後傷,一個是舊傷,與死亡都沒有直接關係,我正要進一步檢查,沒想到就被官府的人給抓了。」

「連先生早晨沒去宮裏應卯,主公便派了人來查看,結果發現連府大門虛掩,裏頭死了護院,所以才急急喊了官差來,當時差不多是卯正過半。」呂子烈補充。

「再後來的事,兩位大人應該都已知道了。差爺們去找了那女閭,但不知怎麽撲了個空,再後來就是對我審訊處刑,直到被這位恩公救下。」「梁杉柏」感激地看向祝映台。

幾人靜默了片刻,呂子烈直起身來說:「我今日剛到臨淄,按規矩是要去宮裏拜見主公,順便也說一下連先生這事,或許可以順手拉這位兄弟一把。祝先生,」他鄭重其事地對「祝映台」說,「呂某雖是與你初次見麵卻對先生十分佩服,如果先生不介意,呂某想請二位暫時在我府裏歇著,等我回來,我們再就案情從長計議,先生意下如何?」

祝映台早知道呂子烈會說到這裏,當時劫法場中途呂子烈主動示好便已經讓他有些警覺。王公貴族內部鬥爭向來激烈,通常能避讓還是避讓的好,但是現在「梁杉柏」一心想要查清案子,他又記掛著還要找到燃陰宮和自己的前世,搞清楚他與「梁杉柏」的前緣,這必須得要一定的財力支撐,呂子烈又是個合適的對象……權衡了一把,祝映台乾脆趁機提出要求。

「要我替你查這件事和留下來,這都沒問題,但我有兩個條件。」祝映台說,「第一,我要你保他在外頭性命無憂,來去自如,且能參與查辦此案,第二,今後我也許會請你幫我打探些消息,不過你大可放心,我要打探的事是私事,與國於朝沒有任何關係,當然也不會是害人之事。隻要你答應我這兩個條件,我便留下來做你的幫手。」

呂子烈稍稍思考了一下,隨後臉上浮現出一個狀似為難實則愉快的表情:「祝先生,你這不是為難呂某麽,你也知道國氏、連家都是朝官,我要留這位兄弟性命已是不易,更別提……」

「將來……」祝映台補充,「將來你要是有事相商,隻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辦到!」

「梁杉柏」震驚地看向祝映台,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要對自己那麽好。

呂子烈見好就收,立即道:「好,那就一言為定。」

呂子烈出門不久,「梁杉柏」和祝映台便被人領去暫住的客房,在客房門口,「梁杉柏」第一次壯著膽子跟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謝。他囁嚅了半天,最後隻結結巴巴地說出「救命大恩難以言謝」便向著祝映台跪拜下去,想要磕頭。祝映台趕緊將他攔了下來。

「不用行這麽大禮!」難得祝映台麵上有些狼狽,他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梁杉柏」這麽叩謝,簡直大驚失色。

「祝恩公……」

「叫我名字就好,剛剛已經說過了,我叫祝映台,巫祝之祝,日陰為映,樓台的台。」

「祝……」「梁杉柏」憋了半天,總覺得連名帶姓叫他的恩人哪裏有些怪異,最後不知怎麽福至心靈,脫口而出喊道,「映台!」

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美麗恩公的臉上閃過一個極其驚慌的表情,在那驚慌之下,還夾帶著不知是悲傷又或高興的複雜情緒。

「好,你就喊我映台吧。」過了好久,祝映台才輕聲回答,聲音裏有著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映台,我與你過去是否在哪兒見過?」「梁杉柏」好奇地問道。

祝映台的雙眼一剎那明亮得如同跳出燦爛的火花:「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麽?」

「啊?」「梁杉柏」被祝映台的態度弄得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沒有,我想隻有你我是舊識,你才會甘冒那麽大的風險來救我,我們……我們以前真的認識嗎?」

祝映台自嘲地笑笑,自己是怎麽了,前世的「梁杉柏」又怎可能會有後世的記憶呢?

「不認識。我救你是因為聽了市集上那些人的說法後,覺得你是冤枉的罷了。」

「僅此而已?」「梁杉柏」不信,他總覺得這個美麗的恩人和自己一定還有別的牽扯,絕不是個路人正義心爆棚遂拔刀相助這麽簡單!

「還有……」祝映台深深望著「梁杉柏」,「還有,你長得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故人?他是你的什麽人?」「梁杉柏」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

「一個很重要的、獨一無二的人!」祝映台鄭重地說著,「梁杉柏」聽著,心裏卻突然升騰起一股極其陰冷的不快感,他莫名地討厭起那個自己根本沒見過,甚至不過是第一次聽說的人。

「他叫什麽?」他問。

「阿柏,梁杉柏。」祝映台吐出那幾個字,微微地閉了閉眼睛,長長的眼睫如同憂傷的蝴蝶一般在「梁杉柏」的眼前微微抖動著那小小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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