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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剎女 塵夜 5551 字 3天前






第3章

呂子烈在他都城中的府邸後堂和「梁杉柏」、祝映台密談。

齊桓公昔年雖貴為天下霸主,晚景卻十分淒涼。眾公子忙於爭奪國君之位,任由小人豎刁、易牙等人將他活活餓死在宮室之中,死後更是六十七日未能下葬,最後屍身上爬滿了蛆蟲,引得天下人大驚。

而自齊桓公死後,齊國就陷入了奪位的腥風血雨之中,五名公子自相殘殺,絲毫不顧念兄弟之情。今日的齊國國君齊昭公就是齊桓公的眾多兒子之一,自齊桓公死後到他當上齊國的國君,齊昭公整整等了十年,期間齊國換了兩任國君,都是齊昭公的異母兄弟,就連齊昭公本人也是在殺死了兄長齊孝公的兒子後,才奪到了這國君的位置。

歷經兄弟爭鬥的齊昭公最不相信的就是兄弟,為了避免自己的兒子們也發生這種情況,齊昭公采取了許多措施,包括身為一國之君卻破天荒地少留子嗣,還有就是發配不喜歡的公子去偏遠的封地,遠離權力中心。齊昭公一生隻生了三個兒子,呂子烈排行老三,他就是那個被發配的三分之一。

「國夫人知悉丈夫的死訊,受驚過度,現在臥病在床,所以暫時沒法從她那裏打聽出什麽來。」呂子烈說,「國府的管家那裏隻聽說國桀兩天前,也就是九月二十四一早就出發去了間城收租和視察新鋪子,說是要盤桓三、四天才回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會死在自家門口。我已經讓人去間城和臨淄兩處守備那追查國桀死前的行蹤,不過要晚一點才能知道消息。」他感嘆著,伸手一指「梁杉柏」,「你啊,你可真是給我惹了個大麻煩,國上卿那裏少不得要難交代了!」

呂子烈雖然這麽說,但言語裏責怪的意味並不是太濃,大概是因為「梁杉柏」證明了他在出發前說的話,在國桀和連斐的屍身上同樣有一塊奇特的碎玉。

「對不起,大人。小人隻是沒想到國大人屍身上的碎玉會掉在那種地方,連大人當時是含在嘴裏的。」「梁杉柏」在連府被抓之前及時取出了那塊玉,然後把它藏在了連府的一處草叢之中,這就是他說的隻有他知道的案情細節。

「難道那玉是死亡訊息?」祝映台忽而輕聲道。

「對,死亡訊息。」「梁杉柏」有些意外地看了祝映台一眼,沒想到他這美麗的恩人竟然也知道這個詞彙。

是的,美麗。從第一眼看到祝映台起,「梁杉柏」腦子裏湧現的就是這個詞!這其中並沒有任何一絲侮辱的成分,因為他的救命恩人雖然是個男子,生得卻比許多女人都要更美麗,但這個美麗中又沒有一點陰柔做作的女氣,在美麗的外表下,這個人從氣質到風度,無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兒!「梁杉柏」越看越覺得自己對於這位恩人,有種莫名的信賴感和熟悉感,甚至是無法遏製的想要親近的感覺,雖然他們明明應該未曾見過,難道……

「嗯?」祝映台有些疑惑地看著「梁杉柏」,因為對方突然望著他發起呆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哪裏有什麽不妥。一旁的呂子烈輕輕咳嗽了一聲,「梁杉柏」才猛然醒轉過來。

「對、對不起,小人一時走神了。」「梁杉柏」羞愧地伏低身體,「這兩塊碎玉足以證明兩起案子互有關聯,甚至,也許殺害連大人和國大人的凶手很可能還是同一個,因為連大人屍身上有玉的訊息除了凶手和我應該沒人知道,而碎玉中留下的則很可能是死亡訊息。」

「什麽是死亡訊息?」呂子烈問,他還從沒有聽過這個詞。

「是死者在死之前指證凶手留下的最後資訊,又或是凶手作案時故意留下的挑釁資訊。」祝映台解釋。確實,死亡訊息這個詞在現代使用頻繁,但在春秋時期或許很少有人使用,因為這並不符合古人的語言習慣,而且訊息這個詞也似乎不是古詞。祝映台頓時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梁杉柏的前世不僅勘驗屍體十分熟練,還會懂得這個辭藻?

「如此看來,這起案子裏顯然是後者了。」呂子烈接受能力很強,思索了一下馬上得出結論,「國桀不可能在死後把這麽個東西扔進在自己胸口裏。」

很顯然國桀屍身裏麵的碎玉不是被他吞咽下去而是後期扔進去的,因為那玩意卡在上下腹腔分隔的膈肌上,並沒有通過食管,所以可以推斷那是凶手在掏心之後,自己扔進去的。

呂子烈問:「關鍵是,那兩塊碎玉裏到底包含了什麽資訊?」

「這恐怕要對比起來看才能知道。」「梁杉柏」說,「一般凶手留下的訊息無非以下幾種,下一個死亡預告、殺害這個人的原因,或者其他一些挑釁資訊。連大人一案中,小人由於時間太匆促,沒能仔細看連大人口中那塊玉,隻知道玉的表麵雕有花紋,像是從璧、璜、佩之類的東西上鑿下來的。國大人體內玉碎上雕琢的花紋與連大人那塊粗看也似乎是一個風格,很可能它們出自同一件器物。」

「國桀和連斐是否過從甚密?」祝映台問。

呂子烈搖搖頭:「認識是一定認識,畢竟國氏是監國大臣,連先生是朝官,但要說國桀和先生兩人關係親近卻不見得。且不說先生年紀和國桀差了快十二、三歲,兩人的性格也天差地遠。先生這個人,平日舉止端方,而且最是講究仁義道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麽,國桀則是另一副脾性,放蕩不羈,性喜交遊,紅顏知己、兄弟朋友滿大街都是,按照我的判斷,連先生應該不太會與國桀之流交友。」

「你叫連斐先生?」祝映台問。

呂子烈愣了一下,隨後點頭,臉上露出個笑,似乎在感嘆祝映台的敏銳。

「沒錯,連先生曾是我們三兄弟共同的夫子,不過自從……」呂子烈略微停頓了一下,「自從我去了封地以後,已有許多年未曾見過先生了,我會出現在王城,關心先生這起案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祝映台沒有忽略呂子烈的那個停頓,卻還是點點頭:「那麽在你不在的這些年裏,他可能和國桀兩人有交情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除非先生改了脾氣……」言下之意還是不太可能有交情。

「連大人與國大人之間必然存在某種聯係,否則凶手不會專挑上他們倆。」「梁杉柏」說。

「連府還有其他人也死了。」呂子烈提醒他,「死的並非先生一人。」

「但是連府其餘死了的人身上都沒有玉。」

呂子烈想了想:「嗯,你說得對,連府的其他人可能是因為某些原因被牽連進去的,至於國桀,大概是因為隻身在外,所以隻丟了自己的性命。」

「連府的其他人是怎麽死的?」祝映台問,「也被掏心了嗎?」

「沒有。」呂子烈代替「梁杉柏」回答,「隻是被砍死。」

「凶器呢?」

「扔了一地。」

祝映台費解地看向呂子烈。

「連先生府裏請了一些看家的護衛,他們都是被自己的兵器殺死的。」

「真奇怪。」祝映台說,「你們這個年代的人殺人連把自己的刀都不舍得帶?」

「也許凶手自己的武器造成的傷痕有比較大的特征?」

「但是用別人的武器並不襯手。」祝映台琢磨著,「如果能鑒定指紋就好了。」

「什麽?」呂子烈問,顯然沒聽懂祝映台的話。

「沒什麽。為什麽凶手要用兩種方式來殺人呢?」

「也許凶手不是一個人。」呂子烈說,這也是他認為「梁杉柏」未必是凶手的原因。一個人可以乾掉十幾個人,卻逃不脫官差的抓捕,這不合邏輯。

「回頭我能看看那些屍體嗎?」祝映台問。

「早就已經落葬了,不過也可以再挖出來,隻不過隔了一個多月恐怕不太好看。」

「我沒關係。」祝映台看向「梁杉柏」。

「小人也不介意。」

「那我回頭安排,先生的屍首也是應當再仔細檢驗一番才好。」呂子烈說,「那麽國桀身上那塊玉的事先放一放,等將連府的玉碎拿來一起比對了再說。」他又問「梁杉柏」,「你怎麽知道國桀的那裏沒了?」

現在回想起來,國桀下身的傷口還是令人牙酸,身為男人,大概都會有這種感覺——整副陽具被卸掉的感覺,對人的視覺衝擊和心理衝擊都實在太大了!

「回大人的話,這並非是小人有什麽過人之處,而是因為小人仔細看過連大人的屍身,上頭也有同樣的情形,而國大人的死狀又與連大人十分相似,所以小人才會如此猜測。」

「先生也有?」呂子烈大吃一驚,「你確定?」

「小人確定。」「梁杉柏」篤定地說,「小人曾經親自動手檢查過,隻不過連大人身上的傷是舊傷,應當頗有一些時日了,國大人身上的卻是新傷。」

呂子烈震驚到無法言語。祝映台問:「這麽說,你當時被抓的時候正在查驗連斐屍身的情況?」他覺得這很不可思議。

「是的。小人醒來發現連大人死了,十分震驚,而且連大人的死狀又十分詭異,便忍不住動手查驗了一下。」

「可你不是個車夫嗎,怎麽會懂這些?」

「梁杉柏」愣了一下,這次麵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祝映台自己問出口,也不由得懊惱起來,心想自己明明聽說「梁杉柏」這世身份有些蹊蹺,這時候提出來,豈不是增加了他的嫌疑!

「梁杉柏」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其實小人沒有過去的記憶,小人或許……曾在什麽地方受過傷,所以莫說是過去做什麽營生,就連姓甚名啥,家住何方,家裏還有沒有人都已經不記得了。」

呂子烈微微挑了一下眉,上下打量著「梁杉柏」:「全部都不記得了?」

「是的,一點都不記得。」「梁杉柏」回答得坦蕩蕩,看起來不像在撒謊。

祝映台完全沒想到「梁杉柏」會給他這樣一個回答,難怪官吏會懷疑他了。他的出身、對於屍體的淡定態度,還有那一手刀法和狠勁,實在不像是個普通車夫能夠做到的。

「那你是怎麽入得連府?」祝映台謹慎地問。

「回恩公的話,這要從小人剛到臨淄城說起。小人現在有的記憶是從今年六月十三日未初左右開始的,當時小人發現自己不知怎麽到了臨淄城郊的樹林之中,就像作了一場夢又突然醒了一樣,小人身上背著一籮筐雜貨,穿著秦人的衣服,身上還有些未愈合的傷,卻不記得過去的一切事情。小人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臨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臨淄,就這樣渾渾噩噩進了臨淄城,問了別人時辰日子,記了下來。

小人因為什麽都不記得,無處可去,隻能暫時在城裏住著。一開始小人在城中販賣帶來的雜貨糊口,貨物很快賣光了,小人隻能在臨淄城中謀份差事。那時,小人無意中發現自己善馭馬,便想找個馬夫的差事做,無奈人生地不熟,一直沒找到,隻好先靠賣苦力維持生計,這些,大人若要想查,問下城西修路造橋的丘丁丘老板,他可以為小人作證。今年七月十四的時候,小人在市集偶然遇見連大人的駢車驚了馬,眼看就要出事,小人趕緊替連大人製住了馬。大人在聽說小人的身世後,因體恤小人貧苦無依,遂讓小人進了連府做個車夫。」

祝映台越聽越是愣忡,「梁杉柏」這段經歷與他在現代之時的處境何其類似!既記不得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過去的記憶一星半點也無,隻知道醒來的那一天,看著一張身份證、一張學生證,自己就是祝映台了,是A大的學生了。這種仿佛突然被人從另一個世界扔到人間的感覺,哪怕是在知道自己和元洮的親戚關係、知道昭造成的前因後,依然沒有完全消除。

仍覺不明!仍感不安!這麽多年,自己到底是怎麽活過來的?為何會丟失了那些記憶?是誰資助了他這些年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是被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罩子,不動聲色地牢牢困住了一般。這事他過去十分糾結,但在梁杉柏出事後,卻已很少想起。但是忘,卻始終沒有忘。

「你說你醒來時身上有傷?是什麽傷?」

「箭傷和刀傷,小人自己曾看過。」「梁杉柏」回答得很明確,「但那傷應是有一陣了,傷口多數已經結痂,並非近期受的。小人事後也曾仔細想過,那些傷不似是剪徑草莽所為,傷口入肉極深,表麵切口則乾淨利落,且俱是往致命之處招呼,像是轉擅此道之人所為。」

祝映台想,看來傷「梁杉柏」的不是刺客便是兵勇,而「梁杉柏」又是個秦人,莫不是今世的他其實是個行腳商人,因不慎被卷入崤山之役而受傷?可是崤山之役距今已有五個月,距離「梁杉柏」醒來也有三個多月,崤山離齊國的臨淄城又很遠,實在無法解釋在「梁杉柏」空白的兩個月裏,究竟發生過什麽,況且,這還是無法說明「梁杉柏」那一手活計。

「你再說說蘇門是怎麽回事?」呂子烈又把話題帶了回來。

「蘇門是一處很特別的女閭。」「梁杉柏」思索了片刻道,「小人是八月初七晚亥正時分送連大人出門去蘇門的。」

「當夜連斐去蘇門這件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嗎?」祝映台問,想起之前在市集上聽到的傳言,聽說根本就沒有這麽一個女閭。

「梁杉柏」搖搖頭:「隻有小人知道,確切地說,在出門前,小人也不知道,連大人隻是囑咐小人當晚亥正時分等在府邸後門,他要出門一趟,目的地是直到連大人坐上車後,才告知小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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