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羅剎女 塵夜 6267 字 3天前






「變成了行屍以後還能思考嗎?」呂子烈問。

祝映台認真想了想:「迄今為止,我還不碰到過這樣的行屍。」

「但是我接觸下來的連大人不像是被操縱的僵屍那樣,他平時能跑能走能進食也能思考,也許他是一種比較特殊的行屍,總之,連大人去了蘇門求救,然後發生了一些變故,使得他的行屍被殺死在了家中,這次他是徹底壞了,已經不能再活動了,所以在下葬後也迅速地腐爛了。」

「你是說,這個世界上有肯幫助人的妖怪?」呂子烈問。

「應該會有吧,不是傳說中都有些義妖什麽的?」

「它們昨天對我們可不友善。」

「唔……」說到這裏,祝映台想到了什麽,轉向呂子烈問道,「呂子烈,我問你,昨晚你有沒有看到我們被一群黑影包圍,我當時還看到你亮出了你那張金色靈弓。」

呂子烈微微吃驚,他這張弓,來歷和他的身世及一段奇特經歷有關,一般人不知道,而且一般人看他這張弓不過是一張品貌好些的朱漆良弓,想不到在祝映台眼中完全藏不住本來麵目。遲疑了一下,呂子烈決定實話實說。

「是,我們當時被一群黑影包圍了,所以我才把金泥乾伏弓拿了出來。」

祝映台點頭,終於放了點心。看來他昨日並不是完全中了對方的術,隻是從梁杉柏失去蹤影開始才陷落幻覺。果然是……關心則亂!

「那就對了,我昨日是一半踏在幻境,一半還在實境,當時我曾斬殺了不少類似冤魂煞氣聚集體的黑影,我猜那東西很可能是被蘇門裏的妖怪操控的行屍魂魄,那裏麵說不定也有連斐的亡魂。」

呂子烈的表情頓時變得難看起來:「祝先生是說,世界上的確並無義妖,連先生死而複生並非是有幸得妖相幫續命,反而是魂魄並未歸入該去之處,被那蘇門的妖邪勾去使喚,肉身也成了傀儡被人操縱了?」

祝映台點點頭。

「可是連大人他……」梁杉柏想了想,還是找不到除了自己感覺以外能駁斥的證據。

「所以其他十三具棺中的屍體不見很可能也是因為被做成了行屍,而連先生那具肉身因為被他的對頭剜心破壞了,所以沒法再使用,才被留在了棺中,之後祝先生可能無意中消滅了連先生的亡魂,所以連先生的屍體才會迅速腐壞。等等,那為什麽國桀的下身也有那個傷口?」

「難道國大人和連大人有同一個仇人,用同樣的方法羞辱他們?」梁杉柏也疑惑。

祝映台想了一陣子才回答:「抱歉,也許我猜錯了,」他說,「或許去勢這個舉動並不是虐殺的一部分,而是下蠱的一部分。」

「下蠱的一部分?」

「人死七日,魂魄方會離體,如果國桀的魂魄並沒有在昨日被消滅又被下了續命蠱的話……」呂子烈的額頭頓時滋出一層冷汗,「那麽國桀……」

幾人同時一震。

「速速備馬!」呂子烈大喝,「去南山義莊!」

◇◆◇

快馬匆匆奔馳,一路火把燃起,呂子烈帶著祝映台、梁杉柏,甚至冒著被齊照公這個國君老爹懷疑的危險,

去。一路上,呂子烈也不由得心內忐忑不安,他這次去倘是與那行屍正麵對上,怕是有些凶險,倘是什麽也沒遇上,於齊昭公處又不太好交代,橫豎不是人,真是……隻能豁出去了!

南山義莊便在距離城郊墓地幾裏外的南山山頭上,那裏存放著許多無主認領或是需要理官查驗的枉死之人的屍首。也不知道是南山是本來風水就有問題呢,還是受了屍氣、怨氣的影響,又或者是人們口耳相傳導致的心理作用,那一塊地樹木稀少,也看不到什麽活物,傳說就連山上的石頭、溪流都有些古怪,常常一鋤頭下去挖出血水或是溪流中有奇怪的東西飄過,一般人根本主不會接近那裏。

此時剛過酉初時分,其實還不能算入夜,臨淄城中仍然熱鬨得很,南山附近卻已是一片死寂,就連此處的天色都似乎比別處更黑。那些精兵也都是臨淄城中人,對南山義莊大名自然無人不知,無不人曉,甚至可說十分通曉義莊靈異傳聞。此時受命驅騁良馬,暮色之中趕往南山,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畢竟血氣方剛,未曾露怯,隻是人人悶頭不語,一徑奔往目的地。

到了山腳已過了酉正時分,天色已晚,星辰稀疏,往上看去,但見整座南山並不高,卻顯得格外黑沉,而那義莊就死氣沉沉臥在山頂之上,偶爾似乎閃過些微淡光芒,想是門口掛著的風燈之類。雖然是亮光,卻因為實在虛弱,加上若有若無,便似個七老八十的體弱老人一隻渾濁無視的眼睛,垂垂休矣。

呂子烈打聲呼哨,幾十乘人馬一鼓作氣一路直衝上山,聲勢浩大卻未曾驚起半隻夜鳥,就連烏鴉都不願在此棲息落腳。很快這些人都趕到了山頂,隻見義莊大門口果是掛了一盞風燈,黑漆木門虛掩,內裏靜靜悄悄,好像平靜得很。有人鬆了口氣,有人卻更吊了口氣。

「有古怪。」呂子烈說,「這義莊裏有一雙守夜人,還有我派了看守屍體的兩個下人,此時剛過飯點,怎的一絲煙火氣也沒有?」

有離呂子烈近的,用力嗅聞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突然叫道:「怎麽有股香味?該不是那兩個小子叫了花娘在裏麵玩著吧。」

祝映台早已聞到,這時撕下塊布,圍在麵上對呂子烈道:「叫你的人小心不要吸入那香氣,很可能是昨晚的迷魂香。」

呂子烈趕緊吩咐手下,大家趕緊紛紛蒙上了麵罩。

祝映台控製住自己的氣息,翻身下馬,才走了沒兩步,卻被人在後麵拖住了手,回頭一看,梁杉柏也跟了上來。梁杉柏蒙了麵,手上拿著一把刀,將祝映台攔住後自己卻往先走。祝映台一皺眉,正想攔住這不知道輕重想出頭的家夥,梁杉柏地已經身形靈活地竄到前方,試著去推那虛掩的門。

靜夜之中,那門被輕輕一推竟忽地發出極為難聽也巨大的「吱——呀——」的聲音,嚇得所有人都愣了愣,梁杉柏更是被唬得往後退出幾大步。他隻輕輕一推,這門卻像是無法收住勢頭一樣,徑自「吱呀吱呀」地唱著,一路往後艱難卻並不停頓地滑開去,直至完全敞開,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一時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這時候,那些關於南山義莊的傳聞便跟暴雨敲打下的泥潭似的,帶著渣子一股腦地統統翻了上來,什麽半夜詐屍討要胭脂水粉的女屍,早晨醒來發現足底沾了濕泥的男屍,還有遠處不在低聲抽泣的孩童之類,一群大老爺們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冷汗直冒。

呂子烈見情形不對,當機立斷,也不怕打草驚蛇了,朗聲道:「點起所有的火把,都跟我來!」他貴為一國的公子,此時豪勇無比,一馬當先,立時令其他人也跟著壯了膽。大家群情振奮,吆喝一聲,點起所有火把,蒙了麵巾,魚貫進入義莊之內,倒是把剛才站在先頭的梁杉柏和祝映台落在了後頭。

這義莊其實還真有些大,大門進去先是個菜園子,裏頭種著守夜人平日自己吃用的蔬菜瓜果。這會兒大部分都空了,隻有大白蘿卜在月光下舒展著綠油油的葉子,一茬茬地健壯。再往前走是個小庭院,院子裏曬著豆角、穀物、藥材、衣服之類,還有許多洗乾淨晾曬的斂屍布。那些布都挺厚實,白花花的一條條,不隨風抖動,直直地垂著,像是很多著壽衣的人靜默地張開雙臂,站著迎接這群人的到來。

雖然本就是秋天的夜空,荒山野嶺的南山氣溫自然比臨淄城的低,但這院子裏的氣溫好像又比外頭的更低。明明隻是一步之差而已,感覺卻十分明顯,這讓人們剛剛振奮起來的情緒,又被打壓下去不少。院落裏飄的香氣明顯要比門外濃些,祝映台拉下布巾少許,很注意地小心嗅聞了下,現在已可確定這義莊中的香味和在那廢屋中的燈油香是同一個東西,但看的源頭並不在此處。祝映台想著,再度蒙好了麵巾,走到呂子烈跟前。

「你最好不要進去了。」祝映台攔住呂子烈,「這種香氣會引發迷魂術,使人陷入幻境,再往裏我恐怕你……」

呂子烈問:「其他人呢?」

「沒有靈力的話受到的影響就會小很多。」

呂子烈猶豫了一下:「有什麽辦法讓我不中招嗎?」

祝映台也知道,呂子烈是這一行人的頭,倘若他讓其他人衝鋒陷陣,自己卻落在後頭,很容易失去威信,而這批精卒本來就是臨淄城的守備,被這群人回去壞了名聲,對呂子烈十分不利。

「那就打濕麵巾,留意不要多吸入香氣,如果感覺不妥,馬上告訴我。此外,如果我發現你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呂子烈點點頭:「我懂,你到時候隨意動手。」他又問,「祝先生自己呢?」

「我不會被同一個把戲耍兩次。」祝映台冷冰冰地道,「你大可放心。」

呂子烈苦笑了一下,心想若是真的再發生昨晚的事情,總算自己身邊還帶著梁杉柏。

一行人繼續往前,穿過院子,就是這座義莊的主體建築——停放屍體、處理屍體的靈堂。

這一進院子,左側的耳房,是守夜人平日休息的小屋和存放柴薪、火盆、席子、葬器等喪葬驗屍所需之物的倉庫,右側的耳房則是收斂已經查驗過的屍體的停屍房,至於前方的堂屋,則是給理官查驗屍體的地方。

這時候倉庫的門不知怎麽開了,滾了一地的柴火棍子、土陶銅盆在地上,看起來像是突生事端,使得那取物的人驚慌失措,不由慌張之下奪路而逃,因此東西便零零落落一路掉落到正前方堂屋處。

那些滾落在地七歪八倒的器物,使得這一幕無比鮮明,以致於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緊張起來,擺出如臨大敵的戒備來。

堂屋的門如今隻開了半扇,一縷縷的白煙從敞開的木門之中飄出,夾雜刺鼻的酸醋味和皂角味,再加上已變得極其濃鬱的香油味,味道奇特得令人直想作吐。

存放在義莊的屍體大多死於非命,樣子難看不說,還多有泡爛了、放臭了的,進來需得用皂角清洗,此外還有些無主的孤魂,沒人認領,衙門裏也不出錢給埋了,就先這麽扔著,遮掩味道。這也叫在秋季,換成夏天,更是臭氣熏天,一般人絕對沒法輕易靠近。

「國桀怎麽會運到義莊來?」祝映台輕聲問。按照常理,國桀這樣身前有身份、地位的貴胄子弟,就算死了,要等待理官查驗,也絕不會給運到義莊這種下等人待的地方,剛剛路上趕得急,沒來得及細想,這會祝映台腦子裏過了一下,便覺得奇怪起來。

呂子烈斜斜看了梁杉柏一眼:「問他。」

梁杉柏低了下頭,說:「國氏的大人被國桀屍體的樣子嚇到了,不敢領回去。」

「何止。」呂子烈補充,「他偷偷跟國大從說國桀屍身有異,恐是染了瘧疾之類疾病,會傳染家人,又說什麽橫死的屍體有古怪,半夜多半會詐屍,還講了個什麽故事,那叫說得頭頭是道,也是托他的福,國大人最後沒把我的公子府給真拆了。」

梁杉柏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了下腦袋。

祝映台愣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他大概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本來國桀死得不明不白,加上梁杉柏劃拉國桀胸口那一下和他胸口取出來的東西,想必是給國氏的人造成了極大的震動,結果梁杉柏為了留下屍體,還非要雪上加霜嚇人家,雙管齊下,唬得人連自己兒子的屍體也不敢領回去,真是……有夠壞的!祝映台忍不住翹起了唇角,渾不知梁杉柏看他的笑容看得愣忡。

然而,祝映台的笑容隻到一半,卻又停住。細想一下,祝映台又忍不住有些狐疑。古時人驗屍多是驗看外表,最多用熱煮醋後潑罨屍體,使隱蔽的內傷顯現在皮膚上,很少聽到有人直接上手就解剖屍體的,畢竟古人最是看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隨意毀傷。原先他是現代人的思維,所以覺得梁杉柏沒有失憶之前搞不好是個仵作,也就是春秋時期所謂的驗官、現官,但此時細細一想,卻又不免覺得有些違和了,梁杉柏驗屍的動作有些太熟練了,熟練得不符合這個時期的普通情況!

「什麽聲音?」有人突然低低喊了一聲,打斷了祝映台的思緒,一時所有的人皆屏住了呼吸,豎起了耳朵,但聽得在這安靜無比的環境中,從停放著屍體的屋子裏傳來了「哢吱哢吱」像是人在嚼東西的聲音。

「誰在裏麵?王四?周二?」呂子烈猶豫了一下,喊道,裏麵卻沒傳來回答,「哢吱哢吱」的聲音更急促且大了。

祝映台心裏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緊走幾步,和呂子烈站在一起,小心推開另半邊門,立時一股混合「香」劈頭蓋臉地撲了出來,熏得祝映台幾乎要背過氣去。他將臉別開,吸了好幾口冷空氣,方才又屏住呼吸,往裏進。

懷裏簡直是煙熏火燎,想必之前正在處理屍體,此時到處彌漫著一股酸霧,朦朦朧朧地隻能看到一堆柴禾點在角落,火盆烤著、火坑熱著,整個屋子弄得像個失火的現場。祝映台剛踏進去一步,一腳就踩到了個軟物,低頭一看,是一隻人手,一隻斷了的人手。

梁杉柏也跟了進去,蹲下身撿起地上一塊像是身份牌的東西仔細看了看,嘟噥了句:「那兩個人恐怕已經死了。。」

地上扔得亂七八糟都是東西,還有個模糊的身影正蹲在一側的增牆邊貓著腰「哢吱哢吱」地拚命啃食東西,像是怕這些外界來客會奪食一般。呂子烈命人將門扇大開,一股股濃霧不停撲出,冷風吹拂進來,過了好一會兒,人們才能勉強看清屋子裏的情況。

一地的斷手斷腳,還有散落的腸子內臟……

那些精兵也都是受過訓練、上過戰場、見過世麵的人,看到這聲景卻也人人臉上脫色,幾乎壓不住想要往外奔逃的衝動。

祝映台羅喉劍果斷出鞘,絕色的陰氣剎那蕩起一室波動,那本來正在啃食東西的身影驀然頓了一下,緩緩地、機械地轉過身來,露出一可怖的臉孔。

「國……是國桀……」呂子烈輕輕倒抽了口冷氣。

被血汙沾染的青白臉孔,還有那赤裸的胸膛上蜈蚣一樣的條疤痕,證明了這人的身份。原本帶著詭異笑容的嘴邊現在沾滿了血汙,國桀的手上還攥著一顆熱騰騰的吃到一半的人體器官。

「……心。」梁杉柏壓低聲音,「好像是人心。」

其實不用說,大家也都看到了,在國桀的腳邊就是被開膛剖肚的守夜人王四的屍體,中年漢子麵容猙獰,眼球暴突,死得十分淒慘。

「心……」國桀聽到梁杉柏的話,竟然歪了歪腦袋,臉上露出個詭異的笑容,似乎在思考什麽,「我要……心……」他說,對著幾個人伸出手,「我的心……」

他左右看著,最後一又渾濁的眼睛竟是盯住了呂子烈:「我的……心……」長長帶勾的指甲隔空遙遙戳著呂子烈的胸口。

呂子烈眉頭一皺,動作利落地架起金羽箭,滿弓對準國桀。

「這是個什麽玩意?」他問。

「可能是僵屍。」祝映台見過許多鬼、冤魂,但是僵屍就不太能遇見,而且國桀不僅四肢柔軟如同活人,竟然還會講話,真是個奇怪的東西,這麽年亞多半是和那隻蠱蟲有關了。他正想著,卻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

「映台小心!」梁杉柏大喝一聲,猛然推開了祝映台,與此同時,國桀身影虛虛一閃,一道銳風竟已迅速劃過幾人原先站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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