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羅剎女 塵夜 6267 字 3天前






第7章

「三弟。」

呂子烈剛剛踏出自己公子府的大門,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喊他,扭頭一看,就看到呂舍坐著輛輕便的駢車過來,到了近前,有人伺候著他下了車,慢吞吞地朝他走過來。

名義上這人是他二哥,但是看那怯懦的神情和瘦弱的身板,大概許多人都會以為他才是當哥哥的那一個。

「太子。」呂子烈也扯也一個笑容,恭恭敬敬地喚對方。

當今主公呂潘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呂炅,二兒子呂舍,三兒子呂子烈,根據周室禮法「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幼」的原則,原本該被立為太子的無疑是呂靈。呂炅母妃出自齊國高氏望族,背後有國、高兩族勢力支撐,為人又聰敏有野心,是很適合繼任王位的人,偏偏齊昭公喜歡的是軟弱無能,唯唯諾諾的二兒子舍,所以為了這太子之位,曾經很是起了一番波折。人人都疑心齊國王室又要重蹈昔年五子奪嫡的慘劇,結果三年前,呂炅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當天呂炅交代要出門辦事,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再後來,呂舍自然被推上了太子的位置,而呂子烈的放逐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有人猜測,呂炅已經死了,殺死他的人就是呂舍。王室兄弟手足相殘自古以來就不是什麽新鮮事,不過依照呂舍這個脾氣,實在也是很難相信他有這個魄力和能力。說穿了,齊昭公之所以喜歡這個兒子,並不是真的認可他的為人性格,恰恰是因為他的軟弱和好控製。老爹不肯退位,因此殺了兒子的事與手足相殘一樣,歷來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三弟你……你叫我二哥就可以了。」呂舍小聲說著,仿佛很害怕呂子烈似的,氣勢還不如跟著他的兩個下人強。

「見過公子子烈。」那兩個下人倒也規規矩矩地給呂子烈行了個禮。

「三弟你既然回了都城,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我是聽說二哥政事繁忙,所以沒能來得及上門拜訪,加上最近手頭也有些事情要辦。」呂子烈笑道,「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說著,轉回身,把人往裏請。

「是為了先生的事嗎?」進了院門,呂舍的聲音就略響了一些。

呂子烈臉色微微變了變:「正是,原來二哥也聽說了啊。」

「我不是故意要打聽的。」呂舍趕緊辯解,「隻是前日司寇來宮裏稟報事務,剛巧遇上了。他知道連先生做過我們兄弟的夫子,便說了幾句於我聽。聽說先頭被抓來的那個人犯如今看來不是殺人凶手?」

「隻是有那麽點蛛絲馬跡而已,所以我正著人徹查此事,總不能冤枉錯殺了人。」

「哦,那三弟你也要多加小心,我聽聞國大人的次子也被殺了,那凶手想必是窮凶極惡得很,你可千萬不要親自赴險,若是先生泉下有靈知道你為了他受傷,一定會過意不去的。」

「多謝二哥關心,所以我這是正要向主公搬救兵去呢。」呂子烈說著,小心翼翼注視著呂舍麵上的表情,果然他聽到這話眼神就閃爍了一下。

「三弟是已經有眉目了嗎?」

「還不能算是眉目,隻是早做打算罷了。」呂子烈含糊地回答。

「哦……」呂舍若有所思,走到呂子烈主屋的門口卻停了腳步,「看我,本不是為了找你談這事來的。」他說著揮了揮手,剛剛跟著他的下人就捧了一堆的盒子上來。

「這是前幾日有人上貢來的藥材,都是些千年參、百年靈芝什麽的,聽說你那封地常年氣候不好,不長這些,我想你大概用得上。」

呂子烈看了那些盒頭盒腦一眼道:「有功二哥費心了,臣弟謝過二哥。」他一揮手,朱前趕緊上前把這些禮物都收下來,捧到後頭屋子裏去。

「二哥若是沒有急事,不如你我進屋坐會?」

呂舍卻搖了搖手:「不了,我還要去叔叔那兒走一趟,他最近身體不太好,改日我再找個時間與三弟你好好敘舊吧。」

呂舍說的叔叔乃是齊昭公呂潘的弟弟呂商人,經歷兄弟相殘後,齊桓公的諸多兒子死的死,逃亡的逃亡,呂商人也曾逃亡國外,不過後來又回到了國內,貌似安分守已地過起了日子。他這人十分有生意手腕,結交人又多

,平日樂善好施,廣納賢士,在都城之中頗有名望。自呂舍立為太子後,兩人就走得比較近,想來也是呂商人那一方主動的。

「那我送送二哥。」呂子烈將人送走後,才若有所思地坐上馬車道,「去城西。」

◇◆◇

申正時分不到點,梁祝兩人重新回到了公子府,過不多久,呂子烈也趕了回來。

「拿到玉了嗎?」

「拿到了。」梁杉柏取出一個布包,交到呂子烈手裏。

呂子烈打開粗略看了看,便收了起來說:「時間差不多了,先一起去墓地,有什麽路上再說。」不久,幾人就到達了目的地,城郊墳區。

這個時期,厚葬之風還未形成,講究不封不樹,所以即便是連斐這樣的官員死後也沒有豪華的墓地。由於連氏夫婦沒有子女,親屬多在外地,最後還是由官府操辦了後事,葬在城郊桑林側這一處風水還算不錯的墓地中。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又圓又在的日頭懸掛在天邊,灑下有些妖異的橙紅色光芒。梁祝等人趕到的時候,現場已經到了十來個人,除了理官相吳,其他都是呂子烈從臨淄城守備中臨時抽調來的士兵,他們拿著鋤頭、鐵鍬等物,正準備要打開墓室,挖墳起棺。

呂子烈一到,下了命令,這些人便迅速乾起活來,期間一個人都不吭聲,顯然挖墳這事是不會令人感到愉快的,大家都隻求快些完成任務便是。

在這種情況下,連同連斐在內的十四具棺材很快就被人挖了出來,有人蒙著口鼻跳下坑去,將繩子綁縛在棺材上,上頭的人便一起使力,將那棺材起出來。一開始起的是連斐的棺,然後是他那幾個下人的棺木,但連著起了幾具棺材後卻起了騷動。

「怎麽了?」呂子烈問相吳,相吳也不知道,過去問了會走回來,麵上的表情頗有些古怪。

「怎麽回事?」

「那些人說,棺材可能有古怪。」

「有古怪?」

「說是分量不對,輕了。」

人死之後慢慢腐爛,肌膚血肉統統分解,最後爛剩骨頭,要說分量輕了也不算離奇。

「剛剛才一個半月而已,說是輕得厲害了。」相吳麵色蒼白,顯然是開始胡想了。連府一門死得不明不白,連斐更是死得奇奇怪怪,誰也不想沾這事,偏偏這堂堂一國的公子,非要插手來管,弄得相吳一個頭有三個大。

呂子烈走過去看了看,然後果斷下了決定:「開棺。」

原本要準備送到義莊統一開棺驗屍的棺材如今都放在了地上,呂子烈一聲令下,那些當場領了重賞的人這才蒙了麵巾走過去,不大樂意地著手打開。第一批開那四具棺,包括連斐的一口和另外三名下人的。連斐那邊還沒動什麽,突然有人驚叫起來。

「這些棺材都被人打開過!」

「什麽!」梁祝三人麵麵相覷,飛快地走到棺木旁,梁杉柏乾脆伸手就去推棺蓋,呂子烈使了個眼神,旁邊的人忙不疊地與他一起動手。果然,原本應該被封閉嚴實的棺蓋此時經多人同時用力便緩緩滑開,不多會就露出了棺裏的內容,裏麵空空如也。

屍體呢?

怎麽回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呂子烈大聲道:「把所有棺材都打開!」

一具具的棺木被推開了蓋子,露出了空蕩蕩的內裏,十三具棺木裏竟然一具屍體都見不著,最後隻剩下連斐那具棺材。

呂子烈麵色難看,自己伸手也來推那具棺蓋,這次的棺蓋一被推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就飄了出來,再看棺內,所有人都「咦」了一聲,跟著馬上有人匆匆跑開吐去了。連斐的屍體看著倒還在,隻是泡在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汪血水之中,如今已然腐爛成一把白骨。等到完全打開棺材一看,在骸骨的恥骨上竟然還趴著一隻成人指甲蓋大小的紅黑條紋屍蟲,正愜意地安睡在紅色的血水之中,個頭養得肥大得很。

祝映台用羅喉劍尖飛快地挑起那隻蟲子。胖乎乎毛茸茸長著數條大腿的大蟲似乎智商很低,反應特別慢,被祝映台挑到了跟前,才微微動了動腳。

「是盅蟲。」祝映台皺著眉頭說。

「連大人……連大人的屍體怎麽會變成這樣?」相吳慘白著臉色,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過是落葬一個半月而已,怎麽會腐化得隻剩一具白骨,還養出了一隻大蟲子?

「因為是這隻盅嗎?」呂子烈問,「先生到底在哪裏又是在什麽時候中的盅?」

祝映台想了想,然後問梁杉柏:「你曾檢查過連斐的屍首吧。當時他下體那個傷,就是你說是舊傷的那個,看起來有多久了?」

梁杉柏仔細思考著:「像是有好幾個月了,傷是養好了,但疤痕還未淡去,所以不是陳年舊傷。」

「如果我說是今年年初受的傷,你覺得時間對得上嗎?」

梁杉柏一愣,跟著道:「你懷疑年初連大人被打動,險些喪命一事?」

「對。」祝映台說,「現在可以大致確定,連斐年初遭劫之事絕非一起意外,就是有人專門針對他而來,否則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滅門一事,更不會有掏心這樣的虐殺手段,見財起意之類的殺人事件中通常是不會存在虐殺情況的,以此推斷,如果說年初一事也為同一方的尋仇,其中還存在有羞辱的成分應該說得通。回想一下,自從連斐受傷歸來之後,他就與連夫人分房而睡了不是嗎?養傷固然重要,但應該也不用養這麽久才是,所以連斐大約是在那件事中落得不能再人道了,所以才避居書房不出,至於這隻盅,也極有可能是因為年初那起劫案才種在連斐身上的。」祝映台邊說,邊對呂子烈伸手道,「給我個容器。」

呂子烈讓人遞給祝映台一隻竹筒,祝映台便將裏麵的水倒掉,把盅蟲扔進去。結果那隻肥大的蠱蟲不多會就抽搐起來,似乎就要死了。祝映台又舀了些棺中的血水進去,那蠱蟲才像是緩過來了。

相吳在一旁看得兩眼發直臉色煞白,覺得這長得過分好看的男子實在是人不可貌相,麵對這些東西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祝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殺害連先生,在年初算計了他一回,沒能得手,於是上月又算計了一次,這次……結合你今天下午調查的結果來看,很可能是找了連府的侍女桃兒為內應,在得手後,對方故意將現場偽裝成密室,想要嫁禍於梁杉柏?」

「目前來看是這樣。」

「假使連大人身體裏已經有了厲害的蠱蟲,他的仇人為什麽還要在八月初八將大家殺害呢?」梁杉柏疑惑地問。

「蠱蟲是年初種下的,可連先生一直都沒有受到傷害吧,所以也許對方是因為遲遲等不到蠱蟲發作,才采取了別的行動。」呂子烈說。

「這說不通,年初連大人受的傷很重,甚至還被摘除了下體,說明他當時是完全在這些人的掌控之中的,在這種情況下,何必還要種個蠱蟲,等長長的時間來收獲蠱蟲發作的結果呢?」

祝映台聽梁杉柏與呂子烈兩人說了一慚,然後道:「你們記得我們當初並沒有從連斐的屍身上驗出毒物,而他身上的傷口卻是死後傷的事情嗎?」

「是啊,當時我們都推論可能是有某種特殊的毒物,隻是我們驗不出而已。」

祝映台說:「其實蠱蟲未必都是致命的,蠱有許多種,也有許多的用途,有的可以致命,有的也可以……續命 。」

「續命?」

「如果連斐在八月初八並沒有受到生前的致命傷,那他到底是怎麽死的,我們一開始都是這麽想。」

「不然呢?」

「如果我們想錯了,如果……他早就死了呢?」

「什麽?」呂子烈和梁杉柏同時驚訝地抬起頭來。

「屍體壞得快,的確可能是蠱蟲引起的,但這種引起說的或許是另一種可能,」祝映台清晰冷靜地說道,「或許連斐已經死了很久了,比如年頭就死了。」

呂子烈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一下:「祝先生的意思是,連先生是具行屍,靠蠱蟲續命?」

「有這個可能。我聽說年初的劫案中,連斐的車夫就被殺死了,而他自己也身受重傷並被摘除了下體,在這種情況下,顯然他的命是完全攥在對方手裏的,很難想像這種時候他還能逃脫,這也就是阿柏剛才所說,既然已經完全掌控,為何還要種蠱呢?原因很簡單,蠱不是那些針對連斐的人種的,也不是用來殺人的,而是用來讓連斐活動的。」

「那麽,會不會是這樣……」梁杉柏此刻回想著自己與連斐認識以來的種種,後背都略略有些發涼,想不到自己朝夕相對的竟然是具行屍。

「會不會蘇門的確有妖怪,但並不是想殺連大人的人,反而是幫助連大人續命的人,連大人發現自己的仇家又要找上門來了,而且很可能識破了自己的行屍身份,找到了對付他的方法,所以才會在前一晚那麽嚴肅地去找蘇門的人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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