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羅剎女 塵夜 5091 字 3天前






「君父……」

齊昭公猛然甩開他的手,慘叫一聲,向後跑去。以他中年發福的身材,這個速度,簡直讓人無法想像。

有什麽東西在他身後嗎?

一股寒涼從腳底心一直沒到頭頂,呂舍如同一個生鏽的機器人一般艱難地轉過頭去,在他身後,站著的是呂炅。

「大……大哥……」呂舍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他應該要逃跑的,但是他現在什麽舉動也做不出來。

麵對行屍並不害怕的呂舍,麵對呂炅,卻由內心升騰起了恐懼。諸多回憶在他眼前閃現,仿佛將三年的時光一環化為虛無。

三年前,呂炅約他在五姬荒廢的宮殿見麵。他雖然看起來老實庸懦,但他不是個傻瓜,他知道呂炅要對他動手了。

這是他們競爭最激烈的時刻,聽說君父在下月的朝會上將會定下最終的太子人選。他那個厲害的大哥,大概是等不下去了。

他記得自己微型了宮中眾多的守備,推開了那扇禁閉了許久的大門,進入到那個仿佛荒蕪國度的地方。

那座宮殿並不是齊國王宮中最大的一座,但卻是顯得最大的一座,因為荒涼,呂炅就在那裏笑眯眯地等著他這個親弟弟。

「大哥。」他至今還記得那日那人身上一襲華貴的紫色深衣。

紫色,原本不是五正色之一,非是王室子弟應當穿的顏色,卻因為霸主齊桓公生前喜歡紫色,而成為後世齊國人尊崇的最尊貴的顏色,而呂炅當日穿得便是一身紫色。

他站在那人麵前怯生生地喊,對方看著他,露出一個他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的和煦笑容。

「二弟,你來了。」

「大哥,你找我有事嗎?」

「二弟,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常來這裏玩嗎?」

「嗯,記得的。」

「你那時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五姬宮殿的秘密嗎?大哥今天就是想要告訴你這個秘密。」

他還記得那人說這話時的聲音,充滿了魅惑,輕易就令人陷落進去。

他們三兄弟一直是這樣的,他大哥是一個如同太陽一般燦爛的存在,總是輕易就將所有人的目光攫取,他三弟則像是白雲一般的人物,令人捉摸不透又想要我家,隻有他,是最最普通的一個灰色影子,就連他喜歡穿的衣服也大多以黯淡的色係為主,君父喜歡他,也隻是因為他容易控製,他知道,一旦自己表現出有哪怕一丁點主見,平日裏對他和藹可親的君父就會馬上翻臉。

「秘密……」他木訥地重複著。他們王室子弟傳言,五姬宮殿之中隱藏秘密,因此才會被封存至今。

「王姬是祖父的正妻,也是周天子的女兒,他們周室是天命的一族,藏有許多的秘密。我聽說當年造齊國宮殿之時,王姬的宮殿下麵就藏著一條暗道,那條暗道通往一個神秘的所在,那裏有許多珍稀寶物,並且,與海上的一座仙山相連。」

「仙山?」

「是啊,周天子一族原本就是來自海上仙山的神族,在人間方為天子,但他們依然與仙人們有著聯係。你不相信嗎?給你看看這東西。」

他大哥拋過來一塊精美的玉佩,那玉與他以往所見過的完全不同,是墨玉,小小的玉麵上雕琢著鮮花瑞草祥獸,雕工精美異常,整塊玉還散發著叫普通人都能感覺到的靈性。

「這是我從宮殿下方的荷花池裏找到的,這上頭刻的就是仙山的景致,如何?在這個宮殿下方的密道裏,還有許多的秘密呢!」

他反複看著那塊玉佩。

「大哥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呢?」

「為什麽啊?」那人笑道,像是自己也不明白一般,「就是想告訴你罷了。二弟不是一直想知道嗎,大哥明白你對那些傳說、古跡的喜愛,二弟一直不是個有權力野心的孩子,相反在學問一途上卻十分有天賦,大哥想,適合二弟的生活也不是在這宮裏,在那危險的刀劍之椅上坐一輩子吧。」

「大哥……」

「我們生在帝王家並不是自己想要的,齊國宮室內亂已久,如今外界又紛紛傳言你我會內鬥。大哥真的不想看到這一幕,如同宋公子目夷和宋襄王那般的兄弟齊心美談難道不是件好事嗎?大哥希望我齊國的宮廷也能如那般和樂融融啊。」

「我也……」他終於是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如果可以,他也並不想沾染滿手血腥。

「二弟也是這麽想的是嗎?」呂炅笑著眯起眼睛,「所以,二弟,如果大哥給你支持,讓你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二弟能夠退出這太子之爭嗎?」

他當時嚇了一大跳:「大哥你……」

「二弟,我也是當你弟弟才這麽直接說。鬥得你死我活,並不是一件好事,你應該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常常一起來這裏玩耍,那時候我們的感情那麽好,長大了卻因為周圍人的閒言碎語,因為那些外人派係的紛擾,加諸在我們身上而產生了隔閡,大哥身邊有很多人提醒我要防著二弟你,相信二弟你的身邊這樣的人也不少,但那並非我們的本意不是嗎?」

「是……是的……」

「那就是了。」他大哥笑著走近幾步,伸出手。

一開始他真的嚇了一跳,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袖子裏藏著的匕首已經快要滑到袖口,然而他大哥隻是伸出手,輕輕地、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二弟,你長高了。」他大哥感嘆著,「大哥都有多少年沒這麽近地摸過你了。」

他還記得那隻手的溫度,穩穩的,暖暖的,仿佛太陽一般。

「二弟,今天就放下一切吧,忘了我們的身份,大哥帶你去那個密道裏探險。」

他聽著那個嗓音,鬼使神差地跟著去了。

後來,他們在密道裏發生了什麽,他已經記不太清了,好像有隻手人為將他腦海裏關於那一段的記憶擦去了一般,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用石頭打破了他大哥的腦袋,然後逃了出來,他收起了梯子,並且用石塊將他大哥牢牢地堵在了那個洞穴裏。

他當時什麽也來不及想,慌慌張張地就從王姬的宮殿裏逃了出去,結果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呂商人,他嚇得心都快跳出來,匆匆忙忙地行過禮,便回了自己的宮殿。

後來,他回到宮殿,逐漸地冷靜下來。

他並不想殺死自己的兄長的,儘管他已經記不起來,他們是因為什麽原因動的手,又是誰先動的手,他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誤會了自己的兄長。宮中的人們很快發現了呂炅失蹤的事,齊昭公再怎麽不願意民,還是派出了許多人出門尋找,他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呂炅竟然對外聲稱自己出宮辦事去了,至此,呂舍那顆飽受良知拷問的心,才逐漸安定了下來。

果然,呂炅並沒安好心。

果然,呂炅的確是想要對他動手的,隻是被他搶了先機而已。呂炅不知道,自己在這些年裏,勤練武藝,已經不是昔日的呂舍了。

他以為自己夠蠢,以為他呂舍還是當年那個追在光芒萬丈兄長腳後跟跑的小子,卻不知道,他已經在一次次的打擊中成長起來了,在一次次的死裏逃生中醒悟過來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啊!

於是他冷靜地看著宮裏為了尋找呂炅鬨翻了天,看著呂炅那一派的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慌得沒了主張,看著那些號稱忠心耿耿的老臣,逐漸分裂為兩派,一派投到了他的門下,另有一些倒到了呂子烈那一邊。

三天後,算算呂炅應該已經沒有力氣動彈,或者應該已經死了,他再次偷偷潛入了王姬的宮殿。

他在黑暗之中,居然又看到了呂炅,他竟然還沒死,看到他出現,他還能虛弱地叫罵,如同一隻瀕死的野獸。暗夜之中,那個聲音格外難聽,於是他慌亂地堵上縫隙,再度逃跑了。

出於一種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感情,他留了呂炅一命,像養一隻寵物一樣養著他。

高興的時候去看他兩眼,從上頭扔些吃的進去,告訴他自己坐上了太子之位,告訴他,朝廷中他那派臣子都已經散了,不高興的時候,就拿他出出氣,往下丟石頭,看著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跌落在塵埃裏,他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舒爽。

這種舒爽並沒有維持多久。

大概過了十多天,連斐似乎發現了呂炅當年失蹤一事有隱情,並開始秘密追查。如果不是呂商人突然出現,幾乎就要被他得手了。

呂商人在最後一刻抓住了連斐,以擅闖後宮的罪名,使連斐吃了很大的一個虧。從此,連斐再也沒能靠近權力中心,呂商人站到了他這一邊,而他也終於下定決心殺了呂炅,他和呂商人一同推下去了最後的幾塊石頭,然後徹底封死了那條出路。

他記得最後一刻,呂炅瞪大了眼睛,狠狠地咒罵,他說:「終有一日,我會回來取回本該屬於我的所有東西!」那一瞬,他甚至似乎看到了在墓道中一閃而過的一道黑影!

自呂炅死後,他的遺體就被扔在了那條所謂密道的深處。呂舍沒敢再進去查看,那條密道很長,仿佛通往一個不可知的所在,令他心生怯意,而且他認為,那就是呂炅說來騙他的。什麽仙山、仙人、寶藏……他不相信,前方一定都是陷阱!他可不能被一個死人算計,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傻兮兮的毛頭小子了。

但是三年後,連斐變成了行屍,然後連斐又死了,而呂炅出現了。

呂炅出現了……

「大哥……」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一瞬,他突然揮刀,猛然砍向呂炅的腹部。

他這一刀下手極狠,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會腸穿肚爛,魂歸西天,然而他這一刀揮出去,卻像是揮落虛無一般,呂炅的身影在最後一刻,突然消失不見了。

他驚恐地收回刀,左右張望,四周淨上蒙蒙的霧氣,什麽也看不到,就連剛才那些追他的士兵,他也看不到了。

「大哥?」他輕聲喊道,濃霧之中,沒有人給他任何回應,隻有一些淺灰色的影子突然遠遠地竄過。

「君父?」他再喊。

「叔父?」他又喊。

沒有任何人給他回應,呂舍就像是被孤零零地拋在了一個無人荒島上一般,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那是一種比被殺更恐怖的恐怖。

他不知道,當呂炅被獨自扔在密道裏時,也曾經體驗過那種恐怖,那種恐怖最終變成巨大的仇恨,奠定了三年後一切的輪轉。

呂舍開始跌跌撞撞地在林中奔跑,他想要逃出這個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怖地獄,在轉了幾圈不得門路後,他一腳踩空,突然從高處重重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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