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怎麽會不懂,又怎麽會不痛(2 / 2)







從小到大相處了多少年,連對方一個動作都能知道他在想什麽,想分辨出對方有沒有說真話輕而易舉。

但洛澤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麵前這個弟弟連叫著“姐”的時候也全是虛情假意了。是誰改變了他?亦或是他自己?

洛澤現在的神情壓迫感十足,洛望龍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談判場時在她對麵的慌亂感,他再次吞咽了一下,才避重就輕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後來?具體什麽時候?”洛澤問:“知道了以後你收手了嗎?還是繼續往裏麵追加了?”

洛望龍:“我都已經投進去了,總不能打水漂……”

洛澤:“所以,你是知道用途,還繼續,對嗎。”

“可是他們也沒真做啊!”洛望龍慌亂道:“是他們給我看了那個器材,說是最新的,市麵上根本就沒有,也沒有多少成癮性,不會被發現,我……”

“你看到器材了?”洛澤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機會,“原材料呢?隻有器材沒有用吧。”

洛望龍:“他說是找城北的人那裏可以進……”

洛澤:“‘他’是誰,有聯係方式嗎,你們是怎麽認識的?他也吸毒?還是你也跟著吸了?”

“我沒有!!”洛望龍被問得快要躲無可躲,下意識道:“那種害人的東西我怎麽可能往自己身上用啊!”

“嗯。”洛澤麵無表情地注視著他,“所以這種害人的東西,你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往別人身上用,是嗎。”

洛母插不進話,她大字不識幾個,卻本能地察覺到這對話不能再繼續下去,正想打斷,就發覺洛澤一直蓋在桌麵上的手機閃著微弱的紅光,瞬間頭皮發麻,尖叫:“你別說了!!”

“所以不是沒來得及做出來嗎?!”洛望龍惱羞成怒道:“那人都跑了!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

洛澤注視著他扭曲到陌生的臉,最後緩慢地眨了眨眼。

錄音完成,自動保存,洛澤當著三個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拿起包,向外走去,直接撥打了報警電話。

洛望龍和洛父呆在原地,呼吸都停滯了,窒息感鋪天蓋地向二人湧來,最後,還是洛母率先反應過來,尖叫著衝上去就要搶洛澤的手機,洛澤卻對著她,一字一句道:“不想也被拘留的話,就別碰我。”

犯罪未遂,泄露機密,兩項加起來足夠讓洛望龍進監獄待個幾年了。

洛母本質上還是害怕的,她瑟縮了一下,質問:“你不是說你會保證他的安全嗎?!!”

“監獄裏不夠安全嗎。”洛澤望著她,像是沒有感情一般,“在那裏,不用擔心他被催債的人打到頭破血流,也不用擔心他什麽時候捅出更大的簍子,更不用擔心他哪天突然傳來不好的消息,斷了你們洛家的根——不好嗎?”

洛母哭了出來:“你瘋了!!!他是你弟弟,你送他去坐牢?!!”

“不是我送他進去的。”洛澤道:“是他自己把自己送進去的。”

她的神情依舊冷淡,手指卻克製不住地顫抖,指甲陷進肉裏,已察覺不到哪裏痛。

洛望龍癱軟在椅上,不斷喘著氣,隻覺得麵前天旋地轉。

他向來都被保護的很好,人生中吃到最大的苦頭就是前幾天的那頓打,自以為否極泰來,以後都是順途,從來沒想到洛澤會這樣毫不留情地對待他,一想到之後可能要進入暗無天日的監牢,就嚇得渾身顫抖。

“我求求你,算媽求求你,跟警察說你打錯了好不好?”洛母嚎啕道:“他是你家人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他……”

洛澤沉默著,像是在看一出話劇一樣,突然輕聲問她。

“‘那天晚上我不在該在的地方’,是什麽意思。”她的語氣冷靜,卻像是崩到極限的弓弦,隨時就要斷裂,“我該在什麽地方,你能告訴我嗎。”

洛母一下子噤了聲,眼底透出驚恐。

洛澤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卻在收到消息時,才發現原來自己一刻都沒有忘記過。

她終於輾轉聯係上了當年那個和自己訂下所謂婚事的男人,對方用一種輕鬆的口吻告訴她:

“你媽說你可會讀書了,又沒人碰過,就是性子有點倔,磨磨就好了。當然哈哈,不知道為什麽沒成,我想也算了,你一個小女孩去國外鍍鍍金也好,沒想到回來變成大美女了啊~”

被人丟棄在陌生房間裏的恐懼,和陌生男人被迫共處一室的窒息感,惴惴不安一夜都不敢入睡的忐忑,空調吹在皮膚上的寒涼,全都在那一瞬間湧上心頭,洛澤不寒而栗,顫抖起來。

“我該在哪裏?”洛澤把自己的傷疤揭開,臉上卻還是那樣冷淡的表情,“在你給我挑的人的床上?然後生米煮成熟飯,結婚——給洛望龍還錢,是嗎?”

洛母嘴唇微動,卻難堪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洛澤想,真是奇怪。

這些人明明在做這種事的時候理所當然到不得了,卻在別人說出他們做的事時惱羞成怒,倒開始覺得羞愧了。

洛澤:“解釋?你有苦衷嗎?你迫不得已這樣做?”

洛母:“……”

“如果不是沒有證據。”洛澤冷漠道:“我真想把你們也一起送進去。”

遠方的警笛聲漸近了,洛母驟然抬頭,連辯駁都說不出口,隻虛弱道:“不要毀了他……”

“你們已經毀了我了。”洛澤諷笑道:“還差一個他?”

洛望龍和洛父一起出來了,洛母百口莫辯,心頭絕望,對上洛父的眼神,忍不住又抽泣起來,洛父沉默地抱住她和兒子,像一座遮風擋雨的堡壘,洛望龍咬著牙,視線朦朧:“爸媽,怎麽辦……”

洛母跟著哭泣,洛父道:“別怕,爸在。”

路邊隱約有人往這裏看來,因為警車,還有人掏出手機開始拍攝。

洛澤站在三人對麵,冷眼旁觀。

這畫麵太諷刺。

她是一個局外人,一個敵人,罪人,永遠不是家人。

“我會承擔法律上的贍養義務,每個月給你們支付生活費。”洛澤的指尖越攥越緊,她感覺不到痛楚,隻希望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從今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說不出這句話,但現在真正說出口,卻像是翻越了一座看似沒有儘頭的大山,穿過了一條如同看不到對岸的河流,她用儘全力推開這隱形的屏障,仿若鬆開了一直扼製在自己咽喉上的繩索——

洛母看著她決絕的神情,終於產生了一個莫名的想法。

……從這一刻起,自己好像真的失去了這個女兒。

被押送著上警車的時候,她恍惚地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又是從什麽時候結束的?

但,應該,是自己親手推開她的。

警車離開,路人議論紛紛,洛澤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她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她大獲全勝,她摧枯拉朽,但她卻依舊像個孤獨的哀兵。

洛澤看向那些鏡頭,猜測著明天的標題會怎麽寫。

心狠手辣、親情淡薄、最毒婦人心……

她已經不在意這些了,她現在隻想,隻想快點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洛澤看見了不遠處的越夏。

對方不知道看了多久,現在怔怔地注視著她,視線從她漠然的臉上,移到了她的手上。

洛澤瞬間把緊攥著的手鬆開了。

她第一次沒有理會越夏,而是轉身就走,步伐很快,不像離開,更像是在逃跑,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逃走,但身後卻也跟上熟悉的腳步聲,越夏在叫她,聲音焦急:“洛澤!”

洛澤沒有停止,隻是繼續往前走。

兩人就這麽離開了旁人的視線,越夏沒有上前來拉她,可是也沒有離開,就這麽執拗地跟著她,一前一後,終於,洛澤在一個無人的巷子裏停住了腳步。

她轉過身。

越夏靜靜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洛澤說完,就覺得自己好笑,“也是,這麽熱鬨,估計再過幾個小時大家都知道了吧。”

越夏還是沒有說話。

“你都看到了?”洛澤深吸口氣,自嘲道:“你也覺得我優柔寡斷是不是?明知道會有什麽結果還是一再縱容,現在還裝的好像自己是受害者,說沒腦子都算輕了,簡直就是犯賤——”

越夏提高聲音:“洛澤!”

洛澤閉上了嘴。

巷子裏隻剩兩個人沉沉的呼吸聲。

“那你又為什麽要跟著我。”洛澤有些茫然地說,“你想乾什麽。”

她不明白越夏的想法。

為什麽那副表情,對方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嗎?為什麽好像一副很難過的樣子,明明根本就不懂。

她有時也根本不懂自己在想什麽,別人又怎麽可能會懂。

越夏吸了吸鼻子,洛澤透過昏暗的天光,發現她的眼眶有一點紅。

洛澤像是被雷擊打了一樣,她突然生出了些微妙的怒火,冷靜地質問對方。

“你哭什麽。”洛澤問:“我都沒有哭,你有什麽好哭的?”

跟你又有什麽關係?

越夏仍是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該死的安靜。

洛澤突然有好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她茫然道:“我……付出了比那些人要多得多的努力,才能站在這裏。”

怕被說走捷徑,所以從來不和任何合作對象有超出界限的關係;怕被說女人果然就是不行,所以別人可以做到100分的事情她拚了命地也要做到150分;怕被說不夠獨立,所以一切一切再困難的事情也要自己搞定……

她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優秀了。

儘管是這樣。

“可為什麽……”洛澤的聲音最終還是顫抖了,“我要費儘心力,才能得到他天生就有的東西?”

這是一個魔咒。

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因為是個女孩而被厭惡,長大了之後,她也開始厭惡身為女性的自己。

渴望愛是一種軟弱的行為,她不可以有,想要有人拋卻一切外在條件來愛自己,卻又覺得隻有優秀的自己才配被愛,這樣矛盾悲哀一團漿糊的人生,被粉飾上鮮豔的底色,本質上還是空虛,她飛蛾撲火般去追逐,最後還隻是落到這步田地。

為什麽這麽可憐。

為什麽這麽可悲。

越夏蹙眉看著她,毫無征兆地落下一滴眼淚。

自從認識她以來,洛澤總是見到她毫無陰霾的笑臉,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的眼淚,剛想扯出笑容說幾句,才驟然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淚流滿麵,一塌糊塗。

或許她早就想哭泣了。隻是憋的太久,都忘了哭是什麽感覺。

四下無人,她沒再克製,也不想再克製,任淚水打濕衣領,問:“我看起來是不是很奇怪。”

越夏狠狠搖頭。

洛澤:“你為什麽不說話?平時不是挺會說的嗎?”

越夏:“我……”

洛澤站在原地,看著她朝自己不發一言地撲過來。

她的所有疑問和不甘,全都消弭在這個溫暖的擁抱裏。

“你能明白嗎?”

“你能理解嗎?”

“畢竟我和你如此不同。”

但在這一瞬間,麵前的女孩和自己有著同樣的軀體,同樣的呼吸,兩人密不可分地擁抱在一起,呼吸交錯,她甚至能感到越夏那激烈的心跳,就好像那最後一道看不見的隔膜也在此刻消融。

但凡女子,相同命運,你不過是更加幸運的我,我也不過是歷儘坎坷的你。

怎麽會不懂,又怎麽會不痛。

洛澤感受到越夏滾燙的眼淚滴進自己的領口裏,小狗似的蹭來蹭去,她忍不住笑出來,揪住越夏皺成一團的臉:“別哭啦——”

隻是,在這個瞬間。

……她感到自己內心深處那橫陳已久的傷痕,終於被輕輕撫平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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