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大明黃昏將至:於謙的遺言(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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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胡豅,可知道真相?”朱見漭問。

畢竟胡豅是他的小舅公,他母親和胡豅幾乎同齡,二人關係甚好,他依稀記得胡豅回京時對他不錯,但記憶很模糊了。

朱祁鈺搖搖頭:“應該不知道。”

“你不了解胡濙,胡濙是那種把事做到極致的人。”

“大道至簡,越簡單的事,裡麵的學問越大,大事好做小事難違,胡濙恰恰能做好這些小事。”

“一個個小事堆砌成一個大事,他把小事做到完美,堆摞成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自然也做到完美。”

“這才是胡濙。”

“胡豅是朕的人,朕了解他。”

“若他知道身世,會自殺的。”

朱祁鈺慢慢道:“胡豅也是個驚世之才呀,他的很多想法,和朕不謀而合,軍政全才,朕對他寄予厚望,朕曾經說過,他與王越,是帝國雙璧。”

“可他英年早逝,攻占呂宋征程中,得了急性痢疾,神藥緊趕慢趕,終究沒趕趟,他的死,斷朕一臂。”

“當時你還小,並沒看到他的驚世之才。”

“不比李東陽差,而且他的膽子極大,比李東陽更厲害,打仗方麵,不屬於李瑾、楊信。”

“胡濙剛去沒幾年,胡豅就病逝了。”

“朕覺得太可惜了啊。”

“若他還在,大明開拓速度會增加很多,可惜了胡豅。”

“你母妃和他關係極好,他知伱母妃在後宮無聊,就會搜尋有趣的玩意兒,送入宮中來,給你母妃解悶兒。”

“朕對他極為倚重,領兵打仗,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和王越,其次才是範廣、李瑾、楊信、李震等人。”

“可惜了,胡豅的死,給胡家打擊巨大,對你母親打擊也很大,大明帝國也因此產生波瀾。”

“前些年朕還在想,二十歲的名將啊,等他成長到六十歲時,會不會變成下一個於謙?”

“就算不能,王越加胡豅,也等於一個於謙。”

“也許大明就不在這個軌道之上了。”

朱祁鈺幽幽一歎:“天縱之才,總是命運多舛,王越的腿,胡豅英年早逝,年富卒於任上,範廣死在征途,這是朕的大明啊。”

“大明輝煌浩蕩的曆史中間,存在著太多小故事。”

“史官一筆帶過,卻無人知道,胡豅才是景泰朝最驚豔的那個人,是朕見過最驚豔的怪才。”

“而他的身世,也撲朔迷離。”

朱見漭也沒想到,老皇帝對胡豅評價如此之高。

可惜,他對這位小舅公印象很淡了。

反而王越,給了他巨大的印象,王越之才,不弱於於謙,隻是沒給王越展示的平台而已。

當然了,這是在他眼裡看到的,在老皇帝眼裡,於謙才是第一。

“老四,你不懂於謙的驚豔。”

“景泰元年,朝中南遷之音甚囂塵上,是他,站出來阻止南遷,他是錢塘人啊,回到南京,對他更有利。”

“反對南遷的都是北人。”

“他是唯一一個南人,反對南遷的。”

“北京保衛戰,那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

“你是會打仗的,你可以複盤北京保衛戰,明軍看似軍力雄厚,其實是驚弓之鳥,各軍都打不了硬仗的。”

“而且,這是帝都,意味著巨大的政治意義。”

“許勝不許敗。”

“敗了,就是千古罵名,於謙毅然決然的敢打北京保衛戰。”

“在景泰元年,還沒有文官統兵的先例,於謙是大明第一個文官統兵的,而且他當時僅是兵部侍郎!”

“是朕升他兵部尚書的!”

“你要知道,他區區一個文官,沒有打過仗上過戰場的文官,卻要統率那些武將,可知多難?”

“土木堡之戰中,勳貴死了不少,但朝中仍有中流砥柱,他們都不敢領兵打仗,顯然已經預知了結局,必敗之戰。”

“所以才任由文官統兵,誰統兵誰責任,誰戰敗誰死。”

“全天下哀鴻,那是場必敗之戰啊。”

“饒是過去了七十年。”

“朕回想起當年的瞬間,仍覺得心有餘悸。”

“於謙病逝之時,朕問過他,那場戰爭,他有信心嗎?”

“可知他是怎麼說的?”

朱祁鈺眼睛亮起:“他說,戰爭是賭博,有三成幾率,就值得一賭,北京保衛戰,他認為有兩成勝算。”

“第一成勝算,在於封鎖北京城,上下同心。”

“第二成勝算,京畿繁華,放任瓦剌兵搶掠,會降低他們的戰鬥力。”

“就靠這兩成勝算。”

“他就打贏那場震古爍今的北京保衛戰。”

“那場戰爭,在大明所有戰爭中,可位居前三甲。”

“不在於戰略、戰術多麼高明,而在於結局,於謙挽救了大明朝啊。”

朱祁鈺吐出一口濁氣:“所以,他跟朕鬥了一輩子,朕都沒殺他,因為他的功勞,有再造大明之功啊,朕舍不得殺他,也不會殺他。”

“這這一生,看不透四個人。”

“胡濙、於謙、李賢和王守仁。”

前三個能理解,王守仁那麼年輕,老皇帝看不透他?

“胡濙能排在於謙前麵,單純因為他年紀大,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於謙則不是,朕單純地看不透他。”

“他明明可為大明獻身,卻又不願意為朕獻身。”

“他明明支持朕,卻有時候會對朕視而不見。”

“他有自己的堅守,有時又是個無賴。”

“他死了這麼多年了,朕都沒琢磨明白,於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他一心為公,可朕讓他變成勳貴,又也開始往自己手裡網羅利益。”

“說他愛國勝於愛家,可他的子孫安置得也不錯。”

“說他不愛國吧?國家有難之時,你永遠都可以相信他,可以將國家這個重擔,壓在他的身上。”

“說他愛國吧,朕的聖旨,很多時候他都不聽。”

朱祁鈺搖搖頭:“到現在朕也想不透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臨終之時,朕去探望他。”

“朕和他進行過一番密談。”

朱見漭豎起耳朵:“您跟師父談了什麼?”

“談了很多,那是朕和他,第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

朱祁鈺陷入回憶之中:“那時的他,比現在的朕還大有不如,起碼朕還能說話。”

“他說話很費勁了。”

“但出奇的奇怪,他的話朕都能聽懂。”

“也許是多年培養出來的默契,有些話他不說,一個表情朕就懂了,然後朕複述他的意思,他點頭或搖頭。”

“朕問他,北京保衛戰的時候,他不怕嗎?”

“他說,當然怕了,可他不想讓大明變成南宋,不想讓大明亡於他這一代人手裡。”

“正統帝離京時,將兵部事務儘付於他手。”

“他認為,他有義務承擔起帝國的安全來。”

朱祁鈺道:“二十多年來,他從不跟人談論北京保衛戰。”

“他始終認為,用京畿百姓的生命,換取戰爭的勝利,是極為不光彩的事情。”

“他很少提及自己的戰功,他自認為殺戮過甚,必遭天譴。”

“他一直想做聖人。”

“朕偏偏不如他的意,就不讓他做聖人,一腳把他踹進勳貴的屎坑裡,讓他在屎裡遊泳。”

朱祁鈺笑了起來:“現在看來,朕做對了。”

“這世間少了一尊聖人於謙,多了一尊戰神於謙。”

“征服整個漠北,可以說有大半是於謙的功勞。”

“你可知道,景泰八年前的於謙,和你認識的於謙,判若兩人。”

“朕其實一直在懷疑,這是兩個於謙。”

“所以朕問他,為何前倨後恭,判若兩人?”

“他說,他六十歲之前,是為大明而活,六十歲之後,他想為自己而活。”

“這種活法的轉變,是朕逼的。”

“因為朕封了他的爵位。”

“他不授是不忠,受了爵位心裡不爽,要麼自己改變,要麼自己去死。”

“在重病之後,他感覺自己死了一次。”

“所以他說,自己該換個活法了。”

“這也拉開了和朕鬥爭的序幕,他就要和朕做鬥爭。”

聽到這裡,朱見漭抿嘴而笑。

他最感謝的人,就是他師父於謙。

他拜於謙為師時,於謙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沒有精力帶學生了,可於謙考驗他一番之後,還是決定帶他。

那時的於謙,就如現在的朱祁鈺,油儘燈枯,靠著一股心氣支撐著。

朱祁鈺的心思在理論上麵。

於謙則將最後的精力,放在教導他兵法上麵。

而且,於謙的教學方式很有趣,他不會照本宣科的講課,而是身體力行,讓學生自己感悟,在一旁稍加教導。

即便於謙已經老得不行了,還是通過刺激他的興趣,達到讓他明白兵法道理的目的,每一堂課上的都比較有趣。

於謙有很多學生,但最出類拔萃的,隻有三個,朱見漭,王信、王離。

在景泰朝中期,軍中中層武將,或多或少都跟於謙有師徒關係,他教出來的成名弟子不多,但默默無聞的超級多。

現在的軍中,受過於謙教育恩德的超過一半家族。

朱見漭此刻回想老師起來,眼角有些濕潤,老師病逝時,他並沒在床前侍奉,可謂不孝。

“朕仔細一想,盛世景泰,多虧了於謙和朕對著乾。”

“朕憋著一股勁兒,就得把這天下治理好,讓他跪在朕的腳下,說一句服。”

“可他生命走到儘頭,朕也沒做到這一點。”

“反而,朕在他的病榻前,對他說了一句服。”

“沒有他,就沒有這景泰盛世啊。”

朱祁鈺想坐起來,朱見漭扶著他,讓他舒服地靠著:“那次密談中,朕問他,他走了之後,誰可為朝中定海神針。”

“他建議朕,彆把你分封出去。”

“削了你的權柄,讓你做老大的護身符。”

“二十年後,你可為大明定海神針。”

朱見漭如遭雷擊。

他最敬愛的師父,竟然背刺他。

“哈哈,這是你對能力的最大的肯定。”

“於謙說,你不類朕,類他。”

“若非朕看他快要死了,可憐他,一巴掌就抽死他了,你是朕親兒子!類他個屁!就是類朕!”

朱祁鈺笑著說:“不過,他對你有這麼高的評價,朕很開心啊。”

“說明朕的兒子中,也有一個驚世帥才。”

“當時朕就在想,是否廢老大,而立你。”

“於謙從病榻上爬起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朕,絕不能廢長立幼,這是亂世之道啊。”

朱見漭又懵逼了。

他這師父有點坑徒弟啊。

“於謙終究是文官,文官,就一定要支持嫡長子。”

“朕一早就發現了,你比老大更適合執掌大明。”

“於謙反對、李賢反對、年富反對、耿九疇反對、白圭反對、葉盛反對、王竑反對……你能想到的人,都反對啊!”

朱見漭發現自己一腔良心喂了狗,還懷念這些人呢,結果這些人都拿他當凱子。

看來他爹殺的少了。

“立嫡長子,不容動搖。”

朱祁鈺呼了口氣:“朕跟於謙承諾,不會動太子的。”

“老大的性格,早期唯唯諾諾,後期得誌便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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