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願者上鉤 於晴 5301 字 3個月前






她咽下內心最後一絲的恐懼,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往回家的方向走,靴中的小刀仍在她伸手可觸之地。

她確保可以在他勒住她的情況下,自由取刀。

“你……常受傷,是常跟人打架嗎?”她有些不自在地主動詢問。

“也還好吧。”

他有問必答:“去年,我是為我的小弟搶藥;今年,我也是去搶藥——”“用搶的?難道不能用買的嗎?”“你說,跟皇宮內院的人可以談買賣嗎?”“你……你上皇宮?”她驚奇道:“你是指,在書裏說的那種皇宮內院,還有大內高手滿天飛的那個?”他的腳步一頓,不著痕跡地瞄著她的側麵。

她的側麵流露出一股稚氣,仿?範運??檔氖瀾綰芎悶妗?“就是那種皇宮內院。”

他的口氣微微柔軟:“不過我功夫沒好到擅自闖進那要命的禁地。

是有道人獻藥給皇帝老爺,聽說那藥可以治百病,我就去搶--”“你對你小弟真好啊。”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將來若有難來找我,我的命都是你的。”

兩抹背影拉得長長的,一高一低,歪歪斜斜地走出林中--“那倒也不必。

我長住這裏又有什麽災難呢?”她淡笑道。

“你真要住一輩子啊?”“嗯,我希望終其一生都能過閒雲野鶴的日子。”

他默然,隔了好久,才充滿快意地說:“那若是將來我又傷重來此,你可不要當作沒看見啊。”

“沒人會把這種事一直掛在嘴皮上的。”

“是這樣嗎?那將來你若有空就來西門府坐坐吧,我一定招待你。”

“嗯。”

她隨口應了聲,他聽出她根本不放在心中,換言之,她根本想在此終老一生了。

為什麽呢?一個年歲遠不及他的小姑娘,寧願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過一輩子……就因為曾經被欺負過嗎?“你何時要走?”“當然得等傷好之後……順便修你的屋頂,免得將來我養傷又得冒著風吹雨淋。”

她心中感激,過了會兒,才輕聲道:“我姓寧,單名一個願字。”

他皺著眉頭,默念了好幾遍,才道:“有點難念……”饒舌了點,不像他一個永字好寫又好念。

“難念也無所謂,反正沒人會叫的。”

他垂目,默默感受內心少有的情緒,然後故作爽快地說道:“我想之前你根本沒費心記我的名字。

我叫西門永,小時候認為很好寫又不費力,長大了呢,就覺得很麻煩。

每回遇見有人偷襲我,我就必須在他喊出那個‘永’字前出招……那時就真希望我叫西門永遠,至少多喊個字,讓我多點準備。”

她聞言,在腦中演練了一會兒他所說的場景,“噗”地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笑顏多好看啊……西門永想道,很明白這句話絕不能說出口。

“還有啊,我家住南京城,有機會捎個信給我,報個平安,哥兒們。”

“嗯。”

她的回覆清清淡淡的。

好好的一個姑娘……突然間,他有一股衝動,很想手刀那個曾經傷害她身體的混帳家夥!一個月後——“回來了!回來了!”奴仆一見眼熟的身影,立刻奔進西門府內,大喊:“二少回來啦!是直的進來,不是橫的抬回來啊!四肢無缺,頭還在頸子上,地上也有影子,沒死啊!”“誰是用抬回來的?誰又死了?”西門永用力往他後腦勺打過去,那仆役一路飛出,正好讓走出來的西門笑迎麵接住。

“永弟!”“又是大哥來迎接我嗎?也對,在家中坐鎮的也隻有大哥了。”

西門永咧嘴笑道,從懷裏掏出長盒。

“快去請大夫來看看,這藥要如何食用?”西門笑不接,目露嚴厲,沉聲道:“這些日子你去哪了?”“當然是去求藥了。”

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是求還是搶?前些日子有人傳話,說在離京師外沒有幾哩的路上,獻給皇帝老爺的珍藥被人搶去,你又多日未歸,我懷疑是你……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大哥,我--”“他根本沒有腦子,怎麽又懂得想呢?”西門家另一個義子徐緩走來,陰沉地說:“隻要不是笨蛋,都懂得要點詭計去騙去拿去偷都好,就有人蠢到用命去搶,累得咱們成天都得考慮該不該布個靈堂,立個衣冠塚。”

“義弟!”西門笑微斥。

“我說得可沒錯。

大哥,這些日子來你不是擔足了心嗎?還聽說那搶藥之人生死未卜,你生怕他躺在哪個不知名的地方沒人救,動儘所有人脈找他,現在可好,人不是安安全全回來了嗎?”西門永素知西門義對他有“強烈龐大”的敵意,也不理會他,隻道:“大哥,我沒事。”

西門永稍微解釋:“我是受了點傷,不打緊的。

讓人給救了,還挺巧的,跟上回救我的是同一人。”

西門笑麵露訝異,道:“同一個?你可有好好謝謝人家?”他心情很高興,笑道:“我為她修屋頂,順便把屋內該修的全修了,臨走還偷偷留下點銀票。”

這一回,他可是正大光明跟她打招呼才走的,他也算是個好人哪。

“對了,我立刻吩咐下頭給你煮碗麵,順便泡個澡。”

“煮麵泡澡?”西門笑提醒道:“上回你不是提到你的救命恩人有些怪癖,讓你渾身發臭又吃不慣那兒的東西?”西門永“呀”了聲,點點頭:“的確是這樣……”“大哥對二哥的話真是一字不忘啊。”

西門義在旁神色閃爍地說道:“可惜恩弟說,請二哥過去他那兒聊聊。”

“那無所謂,永弟你先回房換件衣服,我讓阿碧煮兩碗麵送到恩弟房裏。

正好你可以陪著他一塊用。”

隨便在南京城裏抓一個人,都可以得知西門家的府邸坐落何處,順便告知西門家的十八代曆史。

他的養子身分在南京城裏也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西門家隻有唯一的血脈叫西門恩,而其他姓西門的,全是養子。

換了黑衣金邊的袍子定進守福院,西門恩的丫鬟阿碧在門口向他福了福身。

敲門前,他觀察著阿碧老半天,才突然道:“你長得真是眉清目秀。”

“謝謝二少誇獎。”

阿碧毫無表情地。

“眉清目秀也不是件好事。”

“……謝謝二爺提醒。”

“你生得清秀又賣身在西門府裏,也算是你的好運吧。”

“阿碧一向很感激。”

“倘若有一天,府裏哪個爺兒……就比方你的恩少爺吧,他對你伸出魔掌,你會有何反應?”“……阿碧一向不做空談。”

“打個比方,又沒要你當真,真是。”

要斥退她的同時,又及時叫住:“你們女人對貞操很在意嗎?”“是。”

她麵不改色答道。

“有多在意?就像是餓了三天肚子那樣痛苦嗎?”“不,那是一件比死還要痛苦的事。”

“你們女人用死來比喻這種事,太嚴重了吧?”“是二少太不當回事了。”

是這樣嗎?他腦中閃過她巴不得把對方撕成碎片咬牙切齒的模樣,心頭又起當日那種極為陌生到令人他害怕的情緒,忽地,門內傳來--“二哥在外頭嗎?”“我在。”

他答道,推門而入,而後細心合上門。

門內,密不透風。

床幔半放,隱約露出瘦弱的身影,那身影掙紮著要坐起,西門永立刻上前扶他坐好,順便端來桌上的細麵。

“我可以自己來。”

床內的少年捧過碗,溫笑:“這點力氣我還有。”

“我知道。”

西門永端來自己的豬腳麵,嚐了口,並不覺得有何好吃。

是他的味覺被她同化了,還是西門家的廚子手藝退了一百步?“我聽見方才永哥在外頭跟阿碧說話。

從小到大,這恐怕是你頭一遭正眼看阿碧。”

頓了下,又道:“我可以知道阿碧讓你聯想到誰了嗎?”西門永遲疑了會,輕聲道:“也不是聯想,我隻是忽然感慨,人的命運完全不同。”

“跟你的救命恩人有關?先前笑大哥來坐一會兒,提到兩次救你的人,都是同一人,這麽巧合的緣分讓我好吃驚。”

“是很巧。

她……叫寧願,有點饒舌是不?念久了就習慣了。

她就這麽巧釣上我兩回。

多虧她,我才能保住命。”

“永二哥?”“嗯?”“你喜歡寧姑娘嗎?”西門永大笑三聲:“怎會?我把她當男人看,不然我打從心底就起雞皮疙瘩,連一天都沒法待下去。”

“是嗎?”少年也不多追究,隻道:“你以後別再為我求藥了,至少,不要拿命去求。”

“這事你就不用管了……”“怎能不管?永二哥,倘若你為我而出事,你要我內疚到死嗎?”“你內疚什麽?我既是西門家的義子,為弟求藥是理所當然,難道要我當個無心人,置之不理嗎?”“是為弟求藥,還是為還恩情而求藥?”少年氣息斷斷續續的,有些激動:“永二哥,你一向是直心眼的人,我怎會看不出你在想什麽?你我有緣做兄弟,這不就夠了嗎?這十多年來,你跟兄弟不親,因為你從不當自己是西門家的人,你隻當自己是個欠債人,你知我看在眼裏有多難受嗎?”西門永一向知道他想得多,卻沒想過他能輕而易舉看透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他鎮定地微笑,道:“我對你一向有兄弟之情,這是事實;我欠西門家一份恩情,這也是事實。

我求藥,是為還情,也是為了保有我恩弟的命,既然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求藥,那又何必去追究細因呢?”少年深深吸口氣,道:“永二哥,我桌上有地圖,煩你拿過來。”

西門永依言拿過眼熟的地圖交給他。

少年放輕聲量,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這是當年我年幼無知,哭鬨要出門,結果病重而回,你心憐我,便連夜畫了南京城的地圖給我?”“原來是我畫的啊……”西門永恍然大悟。

“你脾氣一向火爆,對誰都不客氣,唯有對我,一向克製自己。”

西門永輕笑:“我若對你發一陣脾氣,隻怕你會嚇得病發,何況我視你為親弟,又怎會對你大發脾氣呢?”少年微微一笑:“永二哥,你為我上天下地求藥,哪怕把命賠了都甘願,因為你心中並無留戀之人,若是死了,欠的情也當是還清了。”

西門永默然無語。

少年又道:“你對我,很是看重,說起話來一向也很溫柔,而現在,我確信你心中多了一個可以讓你溫柔的人,以後你不會再有死了也無所謂的想法了。”

“啊?”“方才你在提你的救命恩人時,你的臉上充滿溫柔跟憐惜。”

西門永內心一震,喃喃道:“你這小子讓我渾身發毛了。”

他對那女人會有溫柔?讓他吐了先吧。

在少年瘦小的臉上笑意更深,道:“永二哥,你讓那姑娘知道你多少事?”“什麽事都……都不知道……就算她都知道,也是因為……因為她的話太少了,我太無聊了。

恩弟,你好好休息吧,等大夫來了,看看藥方如何配,說不得明兒個你就活蹦亂跳了。”

“寧願、寧願,寧是姓,單一個願字,永二哥,這是她自己取的嗎?是不是她有什麽願望想要成真呢?”西門永聞言,腦中轟轟作響。

當日聽她自報姓名,並沒有想到這麽多……是啊,這名字該是她自取,她舍棄了過去的名字,就如同他舍棄了過去的阿勇——願、願、願!她想要的願望無非是——“永二哥。”

少年小心翼翼地:“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透露什麽嗎?”“什麽?”“你心憐、心痛,又氣忿。

是心憐誰、心痛誰,又氣忿誰呢?”他的腦海赫然跳出半個月前還在相處的哥兒們,不由得心緒大亂。

“我……我……”他勉強克製自己,端起空碗,壓抑道:“我收拾碗,先走一步……”不待回應,他衝出房門,跑了幾步,又倒回來,瞪著阿碧。

“你說,我現在是什麽表情?”阿碧麵下改色:“二爺一副凶神惡煞……”“去,我就說嘛……”他安心了。

“又狼狽,好像心事被揭露的樣子。”

“什麽心事!混帳,你眼睛長到腳底板了嗎?”腦中忽而想起當日她那驚懼的表情。

接著,他又想起自己一向大而化之,有話直說、有屁直放,管他人做何感想?**的思緒隻用在恩弟跟……她的身上。

見到她一笑,他反而鬆口氣,說話還得挑三撿四,甚至見她很單純地相信他,就覺得她讓他又氣又惱又……王八蛋地想要砍了那個玷汙她的男人!不會吧?不會吧!他在那裏過得很痛苦耶!她……她又不洗澡,煮的飯又難吃,對他也沒什麽好臉色……他沒那麽賤到去喜歡這種女人吧?“阿碧。”

他慢慢地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她。

“現在,我又是什麽表情?”“很後悔、很不甘情願,又極力掩飾的樣子。”

“該死的丫頭,你形容這麽詳細乾嘛?信不信我讓你滾回老家去!”“奴婢是由老爺簽下的,一輩子為西門家的奴仆,二少沒法辭了我。”

西門永瞪著她,見她毫不害怕地回視自己,脫口:“恩弟讓你養大了膽子,她卻沒有人保護……啊啊啊,我到底在說什麽啊?乾什麽扯她啊!”剛走進守福院的西門笑眼一眨,忽覺有人快如風地從身邊跑過去。

“永弟?他怎麽了?”沒見過他如此失控過。

西門義連頭也懶得回,涼涼說道:“他可能自爆了吧。”

“自爆?”“自己爆炸,簡稱自爆,大哥。”

“啊啊啊啊--”遠方傳來好淒厲的叫聲,好慘好慘,慘到未來的七十五天內,南京城百姓茶餘飯後最新的話題全繞在西門府打轉。

比方,西門家中所有的義兄弟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是因為西門府裏手足自相殘殺——才會夜夜傳出那種慘絕人寰、垂死前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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