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火(1 / 2)







豐樂樓中,絲篁鼎沸。

城南清河街寸土寸金,最好鋪麵的租子一年上千金,胭脂胡同這頭卻要便宜得多。

豐樂樓的掌櫃省了租子,卻把省下的銀子全用在了這座木閣樓上。

整座閣樓是用木頭製成,橫梁上仔細雕刻二十四花時圖,又請了二十四容色嬌豔的女郎以二十四節氣命名,一到夜裡,尤其是夏日,河風清涼,木窗小開,樓中歡笑嬉戲,鶯啼燕舞,樓下臨河又有茶齋畫舫,夜市駢闐,燈火輝煌,十分的璀璨繁華。

雖不如清河街富貴迷人,卻更有尋常富庶的紅塵繁華。

豐樂樓頂樓最裡頭的小閣樓裡,寶鼎沉香,古畫懸垂,兩名歌伶跪坐在一邊,正低頭輕撫瑤琴,華帳珠燈邊,地上鋪了月藍底色牡丹花紋織毯。

彩絲茸茸香拂拂,線軟花虛不勝物。美人踏上歌舞來,繡襪羅裙隨步沒。

隻是房中繡毯之上,並無美人歌舞,隻有一衣衫不整男子斜躺在地,頭頸靠於榻腳,地上橫七豎八扔著銀碟、玉壺和杯盞,其中散發清香異味,男子神情迷蒙,癱坐在地,舔舌咂嘴。

這人正是太師府上公子戚玉台。

戚玉台是來豐樂樓快活快活的。

寒食散是禁物,一散難求,戚清差了人盯著他,清河街的酒樓掌櫃的但凡見了他總要和府上通氣。若去彆的地方逍遙,被戚清禁了財權的他沒了銀子也寸步難行。

好在他有位大方的好妹妹,戚華楹前些日子給他的那一筆銀票,足以令他在豐樂樓逍遙好幾回。

今日趁著戚清入宮未歸,戚玉台黃昏時分就來到豐樂樓,輕車熟路地來到最裡頭那間驚蟄暖閣。

樓上二十四間暖閣,是為身份尊貴的客人特意留備,陳設裝飾比樓下更為講究華美,這間驚蟄,是他每次來都會住的暖閣。

牆上原本掛著一副驚蟄獻春圖,畫中原本是一副玉爐煙重,綠楊風急,佳麗倚窗看細雨的美人圖,戚玉台很是喜歡。然而不知什麼時候已換了一副新畫,畫中雲雷盈動,宛如春雨將至,有龍蛇於雲翳翻騰,是不同於先前靡靡柔情的冷峻。

戚玉台昏昏沉沉中注意到此,見狀一指畫卷:什麼時候換的這畫兒

屋中琴弦驟然一停,歌伶收回手,恭聲回道:回公子,兩月前,有客人在此房中宴飲,酒水不慎潑臟牆上畫線,遂重新換了一副。

兩月前……

戚玉台恍然,這兩月他沒來豐樂樓,難怪換掛畫的事不大清楚。

事實上,他已有許久沒來豐樂樓了。

自從貢舉案後,莫名其妙牽扯出了審刑院祥斷官範正廉,父親知道了他先前在豐樂樓中無意欺負了一良婦之事,便將他拘在家很長一段日子,斷用他銀錢,除了生辰在遇仙樓中規中矩宴請一回,再難有出來快活的機會。

戚玉台很不理解,不過一商人之婦,父親何故耿耿於懷,聽說之後更是差人去那賤婦家鄉打聽,最終一無所獲——那家人早已死絕。

戚玉台對範正廉沒什麼印象,但就這件事,倒覺得範正廉辦事妥當,否則又要帶連出許多莫須有的麻煩。

可惜範正廉已經死了,正因他的死,漸漸的流言奔去新鮮物事,一個詳斷官都慢慢無人提起,至於早死的商人之婦,早被人拋之腦後。

那商人婦戚玉台原本已記不清相貌,然而看到眼前換掉的絹畫,倒使那模糊的畫麵清晰了一點。

他記得當日也是在這間屋,同樣的珠燈,同樣的織毯,他迷迷糊糊中看清了女子的臉,是張十分標致白淨的臉,秀美動人,一雙秋水剪瞳驚恐地望著他,她踢他打他,可那點力氣在成年男子麵前不值一提,他把她壓在榻上,逼著她看牆上那副掛著的美人賞春圖……

牆上的美人默默流淚,雙眉緊顰。

他身下的美人呼喊嚎啕,眼淚若斷線之珠。

他在那熱切之中有些分不清畫卷與現實,宛然覺得自己是將畫中美人攫到眼前,非要狠狠折磨到對方也變成一張死寂的白畫兒才甘休。

直到對方掙紮漸漸平息下來,屋中隻有細弱呼吸聲,畫上美人垂著頭,哀愁淒婉地盯著屋中一切,細雨潺潺如絲。

一聲驚怒,外頭輕雷隱隱,戚玉台回過神來,眼前伸什錦琺琅杯傾倒著,汩汩流動的瓊漿令他昏昧頭腦忽地清醒一刻。

不對啊,他皺眉:這間屋,怎麼還能有其他客人

驚蟄是豐樂樓特意為戚玉台準備的房間。

因他每次銀子給的多,又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一絲半毫家世顯赫,豐樂樓老板也不敢怠慢,又或許對方其實知曉他身份,隻是藏著不說而已。

這間屋子旁人進不得,這也是戚玉台能安心在此服散的原因,畢竟他來此地不敢驚動府中護衛,隻帶了貼身小廝,萬一服至一半有外人闖進,實在麻煩不小——上回那個商人之婦就是這樣闖進來的,好在對方身份微賤,沒出什麼大事。

一定是他許久未來,豐樂樓老板想賺銀子,故而把這間房又給彆人用了。

戚玉台心頭火起,揚手一巴掌打在身側人臉上:混賬,竟敢陽奉陰違!

他身側倒著個奄奄一息的美人,衣衫半褪,烏發亂糟糟散在腦後,身上青紫交加,麵容腫脹。

戚玉台服過散後,總會異常興奮,變本加厲地折騰人,不把人折騰的身上無一塊好肉不罷休。頭腦發熱時,更不會憐香惜玉,任憑對方如何溫柔可人,於他眼裡也不過是消火泄欲的工具。

用過即丟。

不知是方才這一怒還是怎麼的,原本散去的熱像是又浮了起來,他眼睛也熱心頭也熱,一腳踢了踢榻上死屍般的人:去,給爺拿壺‘碧光’來。

碧光是豐樂樓的名酒,形如碧玉,醴鬱芬香。用碧光送著服散,令人腳下生雲,飄飄欲仙,戚玉台很喜歡。

榻上美人顫巍巍支起身,緊了緊身上衣衫,淚痕未淨,拿帕子匆匆擦了擦臉,跌跌撞撞出去了。戚玉台仍倚著榻,將剩下殘酒一氣倒進喉嚨裡,舒服喟歎了一聲。

說來也奇怪,從前服散雖也快活,但還能克製得住,譬如父親當時將自己禁足在家,小半年不曾放鬆也忍過來了。

近幾次卻不同,隱隱有成癮之態。細究起來他半月前才服食過一次,不過半月就又忍不住了。且這藥散服食起來也與從前略有差異,更讓人痛快淋漓,沉迷不可脫離。

迷迷糊糊的感覺又上來了,戚玉台眯著眼睛,正又要去取麵前最後一壇碧光時,門外忽而又響起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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