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瑲玹眼裡的驚喜，也看到了他的失望。</P>
“我去看望了姐姐。”阿念說。</P>
瑲玹道：“小夭……”</P>
“哥哥，你可以殺防風邶，可以殺九命相柳，姐姐無法阻攔你，她也不會去殉情，但是，恐怕她再也笑不出來了。”阿念道，“殺她所愛，她會永遠失去愛情和親情，你會一下子摧毀她所有的信念。”</P>
瑲玹呆呆的，硬扯嘴角：“我知道，我知道。小夭心裡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我了，小時候的約定隻是停留在小時候，我們都長大了，能做的選擇越來越少。”</P>
“姐姐選擇了不做選擇。”阿念伸手，將瑲玹上揚的嘴角撫了下來，“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哥哥。”</P>
瑲玹道：“阿念。”</P>
“不做選擇是不想大家都為難，這樣愛情就是件美好的事。哥哥，姐姐真的很有勇氣，你也是她的勇氣來源之一，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P>
“我在懷疑自己，阿念，我的努力是為了什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看似擁有的越來越多，可是我卻覺得我快一無所有了。”</P>
“阿念，擁有是為了失去嗎？”</P>
阿念看著她的瑲玹哥哥，以前覺得他高大、溫暖、安全，總讓她安心，現在卻覺得他無比脆弱。</P>
“小夭說她會永遠陪著我，現在她更想離開……”</P>
“姐姐不是違背承諾，她不是想離開你，她一直想掙脫身份的束縛，她喜歡在清水鎮做自由自在的玟小六。我雖然沒有經曆過流浪，不懂得姐姐的追求，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的快樂。”阿念道，“我父王一直很掛念這個女兒，難道姐姐一直陪你住在辰榮山，他這個做父親的不會思念嗎？不過是為了讓她高興，所以自己難過一點也沒關係。”</P>
“哥哥，我不想勸你了。看你難過我會很難過。我隻是擔心你一個人不開心，所以陪你一會兒，就像小時候你陪著我一樣。哥哥，你可以和我說說你小時候和姐姐的事，我願意聽。這裡的鳳凰林，和朝雲峰上的很像麼？”</P>
瑲玹從小時候鳳凰林裡的秋千說到這裡的秋千，從小時候的一群人，說到兩個人，再到一個人。</P>
鳳凰樹下，瑲玹和阿念席地而坐。</P>
“小夭說，她想送我到至高之處，然後回人間……她沒有說完，我也知道，她要回人間和相柳在一起。他們向往人間煙火，我卻必須要站在天端才有保護彆人的能力。”瑲玹想，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和小夭就被這世間劃分好了兩條路，並肩同行，卻一個必須向前，一個想要後退。</P>
“小夭說我是天，她是地，她仰望著我，我俯瞰著她，依然是相依相守，但是天地之間，隔了人間紅塵，我再也不能擁抱她了。我的小夭，不是我的小夭了……”</P>
那個永遠陪伴他的人不在，他再也不能一回頭就能看到她，不能在無助時尋找她，不能在絕望時擁抱一縷光，不能像個活生生的人一樣生存，這塵世留給他的所有他都將失去，他要做個冷情果敢的帝王，可帝王也是人，他不想隻有理智，他也需要情感。</P>
如果沒有小夭，瑲玹恐怕早已支撐不下去。她也是他的人間啊，沒有人一開始就能習慣九天之上的冰冷，瑲玹也渴望人間的平凡和溫暖，他最開始，就一直隻想擁有保護小夭的能力，不用生離死彆，可以在鳳凰林裡為小夭推一輩子的秋千。</P>
“是不是我太沒用了？要是我再努力一點，要是我再爬得再快一些，小夭是不是就不會被送走、不會被殺死？如果我不蠢笨，早一點找到小夭、認出小夭，她就不會遇見相柳，相柳也不會有機會。都怪我……都是我自己不好，我哪有資格怪小夭，再讓小夭去選擇？是我沒能保護好她……”她才有了另一個人保護。</P>
“哥哥很好，很好，你已經很努力了，哥哥，我知道，姐姐也知道。”阿念看著這樣的瑲玹，心痛得要命。</P>
她終究是和姐姐、意映不一樣的。她拿得起放不下，離開瑲玹會讓她痛苦萬分，比瑲玹娶了很多女人更讓她難以接受。既然如此，不如也果決一點，想要什麼勇敢去要就是。</P>
瑲玹搖頭：“我做得不夠，所以老天懲罰我，要我失去小夭了。”</P>
“哥哥，塗山璟喜歡姐姐，你知道麼？”</P>
“知道。”塗山璟勸自己的話，瑲玹聽進去了，不然他就不會從對相柳或者防風邶的痛恨，轉換為對自己的痛恨。</P>
塗山璟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明白小夭對他有多重要，他最在乎的是小夭的安危，而不是自己快樂與否。</P>
“那塗山璟有沒有告訴你，他失去姐姐了嗎？”阿念問道。</P>
瑲玹道：“他何談失去，又沒有擁有過……”</P>
忽然愣住。</P>
阿念道：“從玟小六開始，姐姐對塗山璟就是朋友之誼，她心疼塗山璟，憐惜塗山璟，塗山璟也屢次幫助姐姐，從不曾背刺她，所以他從來沒有失去過姐姐這個朋友。哥哥，你也不曾失去你的妹妹。”</P>
“那個會用性命保護你、會用不顧一切幫助你、會為你付出一切的妹妹。”</P>
你也不曾，失去你的妹妹。</P>
是妹妹，是親人。</P>
其它，他也不曾擁有過，何談失去。</P>
瑲玹惘然。</P>
鳳凰花飄落不儘，再無聲響。</P>
情義，愛欲。</P>
心愛之人的喜怒哀樂，與自己的喜怒哀樂，哪一個更重要？</P>
瑲玹終於清晰明白地認識到，縱然沒有相柳，他和小夭也不可能在一起。他為了擁有保護她的能力，早已斷絕了自己能和她長相守的可能。</P>
孰輕孰重，他心裡早已經清楚明白，並做了決定。</P>
小夭安樂無憂，遠比自己安樂無憂要重要得多。</P>
隻是啊，那個在鳳凰樹下的少年，登上天邊之後，再也回不了人間，也無法貼近腳下的土地。</P>
“阿念，”瑲玹無人訴說，語調微微有些哽咽，“說好的兩個人天長地久，突然間，就成了一個人的有始有終。”</P>
請世間允許他，心疼一下年少時的自己。</P>
“我在，哥哥，阿念在呢。你不是一個人，姐姐永遠和你是親人，我、我也會永遠陪在你身邊。”</P>
我能不能以愛情的名義陪你天長地久？</P>
“我想陪著你，為了你，為了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讓你覺得不那麼孤寂，我想試一試。”阿念抱住瑲玹，“哪怕我給的十分，不及姐姐給你一分。”</P>
“哥哥，我也希望自己能給你一點點勇氣和力量。”</P>
“謝謝你，阿念。”瑲玹疲憊地說，“可以讓哥哥軟弱一會兒嗎？”</P>
阿念道：“好！”</P>
瑲玹蜷縮身體，伏在了阿念膝頭。</P>
我隻是，想累一會兒，就一會兒。</P>
黃昏日下，落英如雨，紛紛揚揚的鳳凰花瓣溫柔地給他披上了衣衫，掩埋了年少。</P>
阿念伸手接著鳳凰花，偶爾會撫著哥哥的背。</P>
鳳凰花真的很好看。哥哥，我喜歡瀛洲的綠鄂梅，也喜歡你喜歡的花。</P>
哥哥，不就是很多女人嗎？我能克服這點小困難。我們總不會比姐姐姐夫相守起來還要艱難吧？</P>
阿念有這些念頭時，並不能想到以後的事。</P>
後來西炎和皓翎開戰，她經曆過一番痛苦的抉擇，手裡的弓、指上的暗器都曾對準過瑲玹的命脈，卻始終沒能下得了手。</P>
最終皓翎王為了天下百姓退位，阿念也成了王後。她和瑲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雖然沒有以前自在溫馨，但是阿念永遠記得鳳凰林下這一幕。</P>
我喜歡你，愛你，因為你，彆的男人給我十分也不及你一分，因為你，哪怕我予你十分也不及彆人一分。</P>
從塗山璟和阿念來見過他之後，瑲玹似乎變回了原來那個瑲玹，上朝、周璿，再去小月頂轉一轉，隻當自己不知道相柳的事。小夭不出門，他還會問，還會催促小夭出門。</P>
“哥哥，你乾嘛總催我出去？我這裡正整理到緊要的地方。”小夭笑著問。</P>
西炎王也在一旁打量他。</P>
瑲玹說：“醫書不急，日子卻是過一天少一天。我們兩個總得有一個人自由瀟灑，我做了帝王要保持帝王的威嚴，你又沒什麼事，出去撒歡。”</P>
“你把我當猴兒呢？——欸！哥哥，哥哥！”</P>
把小夭轟出門，一回頭，瑲玹問：“爺爺，你乾嘛這麼看著我？”</P>
西炎王道：“瑲玹，你和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