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身打扮的主人,雖然從額間眼尾到顴骨處,都布著明顯的皺紋,雙頰也鬆弛下來,但柳黛入鬢,眼眸清亮,雙唇輪廓優雅,可以想見當年定是個傾城美人。
曾夫人王氏不到四十,又是仕宦人家的二代嫡妻,五官樣貌和舉手投足,都已是京城女子中的上乘,但與這年界花甲的貴婦比起來,王氏便落了下風去。
姚歡望著老婦人,陡然間明白過來。曾夫人王氏稱呼她“母親”,那麼此人就是曾夫人的婆婆,曾布的嫡妻。
魏玩魏夫人!
京城巨咖!
魏玩出身襄陽世族魏氏,弟弟魏泰是北宋著名的詩論家和小說家,她自己更是因尤擅詞工,而被後來的南宋理學大師朱熹讚為“本朝婦人能文者,惟魏夫人、李易安(即李清照)二人而已”。
是的,即使在同時代男性的視角下,魏玩也不像她的兒媳那樣被稱為“曾夫人”,而是仍以“魏夫人”這尊帶有女性個人主義色彩的名號麵對世人。
魏夫人在當下的詞壇,至少能以一己之力與男性文人群體中的婉約派分庭抗禮,更無女性詞人能與她相提並論。因為,在如今這個大宋紹聖二年(1o95年),後世真假文藝青年紛紛獻上膝蓋的一代詞神李清照,才十一歲,剛剛隨著被貶又起複的父親回到開封城,離寫下那句流芳百世的“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起碼還有五六年呢……
姚歡覺得自己果然隻有一半靈魂穿了過來,與曾家瓜葛了這麼久,竟然才反應過來,曾布固然算個青史留名的人物,他可還有個名字同樣如雷貫耳的老婆呐。
還是怪自己不是宋詞粉,在這個領域裡,反射弧有點長……
再看姨母沈馥之,她雖也自稱除了寫美食的詞,餘皆不喜,但身為開封城如假包換的土著,又怎會識不得曾樞相嫡妻的身份。
“民婦沈氏,見過魏夫人。”沈馥之從榻沿起身,向魏玩行個福禮。
姚歡見了,趕緊也要下床,魏玩一邊衝沈馥之頷首致意,一邊向姚歡溫言道:“孩子,你莫動,好生讓郎中瞧著。”
說罷瞥見兒媳王氏僵立一旁,淡然裡帶了一星兒譏誚之意道:“玉芝也坐,禍又不是你這一房闖的,你何必這副替人受過的委屈樣兒。”
曾夫人訕訕釋負,道聲“謝母親”,在婆婆魏玩的下首坐了。
魏玩覷了她一眼,轉向沈馥之,輕輕歎口氣道:“大郎娘子謝我作甚,該謝她小叔子才是。今日若不是緯哥兒,她夫婦二人,便是再算上老身,又怎生賠給姨母你那樣一個才貌雙全又好心腸的孩子呐……”
這話一說,沈馥之一肚子怨氣到底泄去三四分。
京城名媛界的杠把子,在言語上率領長子長媳,將姿態放得這般低。歡兒委屈是委屈,但畢竟身無大礙,出手救人的也是曾家小叔,想來今日禍事確實並非曾府主事的成員所設。現下,老夫人又親自過來賠不是,她沈馥之若還擺個臭臉不領情,確也說不過去了。
沈馥之於是眉眼鬆泛了些,緩聲緩語道:“魏夫人,府上這小郎君,所患何疾?怎地發作起來這般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