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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炎夏的威勢,好像一夜之間退散了許多。
即使申初時分走在晴日裡,也不再感覺到撲麵的熱浪。
姚歡從汴河邊往撫順坊來的路上,眼睛都不夠用了。
河邊也好,街邊也罷,小商小販的攤頭上,擺滿了各種與七夕有關的好玩意兒。
銀針彩線,隻要買,就多送一節白白嫩嫩的蓮藕。
摩喝樂小人兒,隻要買,就多送一套綢緞小衫。
大小瓜果,但凡是圓溜溜、外皮厚實些的,都被雕出了各種剪紙似的圖案,比後世西方萬聖節的南瓜燈,不知精致有趣多少倍。
還有黃蠟熔於模子做出的水鴨、鴛鴦、烏龜,粉絹紮製的蓮花燈,用粟苗、綠豆苗和小石頭房子做成的微縮盆景……
姚歡親眼見了如此場景,越發明白,七夕節本是乞巧節,人們舉行儀式的心理淵源,在於向織女求得巧技。因而,市肆裡最熱銷的物件,都是供女子與娃娃們庭院鬥巧玩賞、或河上拜月放燈所用。
到了後世,七夕節卻被附會為東方情人節,巧克力、珠寶首飾、染成暗藍詭綠猴屁股豔粉、宛如殺馬特毒藥色的玫瑰花兒,狂轟濫炸,與乞巧二字再無關係。
姚歡歎道,也是,現代社會,大部分物質生產活動都由機械替代,連掃地、做飯都有機器人出馬,誰還在乎自己有沒有在月光下穿針引線的指尖功夫呢?
拐入撫順坊深處的巷子,走到一座青瓦小宅前,姚歡就聽到圍牆裡傳來的琅琅讀書聲。
來開門的,仍是邵先生家的侍女葉柔。
姚歡十天前正式送姚汝舟來上學時,與葉柔打過交道。
此世十八歲的姚歡,畢竟留著前世三十歲的姚歡的閱人經驗,她直覺,葉柔有些古怪——雖然張羅待客勤快周到,卻有著與奴籍小女子不太相稱的典雅與清傲。
葉柔的年紀,看起來比姚歡略大,一個快二十歲的養娘還留在主家,除非配了家中的小廝。
邵先生也給童子們的家長引見了葉柔的男人呂剛。那兒郎方臉小眼,其貌不揚,卻與葉柔一樣,言語間也帶著彬彬有禮的距離感。
姚歡於是又思量著,男仆女婢都是隨著主家的性子,邵先生如一株青竹似的,他手下的小廝和養娘,並非庸徒俗粉,倒也說得通。
孩子交到幼兒園,除了班主任,其他人的關係,也得打點好。
姚歡前世從有娃同事們的議論中明白這一點,故而今日恰逢七夕節,她也是有備而來。
她向葉柔遞上禮物,溫言道:“方才路過帽衫兒鋪,見這乞巧彩線盒子做得有趣,就給你帶了一個。”
葉柔神色淡淡地屈膝,道聲“姚娘子費心,這絲線真好看”,接過盒子,將姚歡讓進院中石凳上坐了,退下去斟茶。
姚歡往東首那間充作課堂的大屋望去,透過支起的窗柵,可以見到孩子們紮著小髻搖搖晃晃的腦袋。
“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而無他,求其放心而已。”
姚歡豎著耳朵聆聽,辨出孩子們念的是《孟子》裡關於人性善惡的論述。
她太熟悉這一段。
因為在上輩子,那個人,他總嫌她隻讀史、不讀經,便拿孟子的“學問之道而無他,求其放心而已”來考她,問她是什麼意思。
她當時正在做香腸臘肉醬鴨燜飯,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就是,做學問要嚴謹,比如讀史料,要讀信史才放心。”
他便得意洋洋地將前頭幾句也背出來,笑她果然缺乏基本的四書五經底子,連孟子是靠人性論吃飯的都不曉得。
姚歡再是常常進行自我釋懷教育,奈何情傷真能痛三生似的,此刻回憶到這一段,心底仍是忍不住泛上陣陣嘲諷:熟練背誦仁義禮智信又怎樣,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
“姚娘子,這是先生吩咐,要借你的書。”
端茶走到跟前的葉柔,將姚歡從神遊往昔中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