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盤上,除了一碗碧色的湯茶,還擺了本薄薄的冊子。
《林氏清饌》。
姚歡莞爾,拿起書仔細地翻看。
忽地卻聽葉柔喚了聲“先生”。
她忙抬頭,正撞上一副笑意淺淺的目光。
這邵先生,怎麼走路沒聲音啊!
“姚娘子,前日你來,問起素食菜肴,我說的可資借鑒之書,便是這本。你拿回去慢慢讀,不著急還來。”
姚歡道:“林逋,就是那位在杭州孤山隱居、梅妻鶴子的林和靖?”
邵清頷首:“正是他。眾芳搖落獨暄妍,占儘風情向小園。”
姚歡接上:“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邵清讚許地笑笑。
姚歡暗道,彆點讚,跟您這一身書香的邵先生比,我真的算個文盲。
林隱士的詩,我隻會這麼一句,還是因為這句子呀,寫梅花那種悶騷神韻寫得太到位,成為後世語文必考重點,我才會背的,也才知道這個人。
沒想到耶,斷了塵根似的大隱士,原來竟是個吃貨。
或者可以這麼理解吧,什麼宗教信仰、政見分歧、文學批評、出世入世的,都是浮雲。吃,隻有對吃的熱愛,才是普世的,如四季更迭一般自然、永恒。
吃貨好,有文化的吃貨更好。林大隱士能用筆記錄下那些精彩的菜譜與實用的烹飪經驗,造福後輩吃貨們,這是多大的積德行為!
邵清撩了袍角,也坐在石桌旁,又問姚歡討回那本《林氏清饌》,翻到一頁,緩緩道:“你可還記得,那日你做了雞汁冷淘,我說澆頭也可用山家三脆,出處便在這裡。據和靖先生所記,這是天家的一位宗室子弟,因父母喜吃清鮮的素食,便去采了嫩筍、野蕈和枸杞頭,水中汆燙後,用香油、鹽、醋、胡椒拌著吃。”
又翻到一頁:“你再看這素鴨子的做法,亦很有趣。原來竟是用的葫蘆剖開,填入茄子丁、豆瓣,淋遍豉油,上屜大火蒸透。此法我亦試過,口味確實有些像燜得軟糯的鴨肉,倘使放些糯米紅豆進去,更佳。”
再翻到一頁:“還有這李子糕,最合夏秋食用……”
邵清說得興致盎然,姚歡聽得聚精會神。
一旁的葉柔,心頭那股煩躁則越來越鮮明。
她是今歲初夏才來到開封城,頂替姐姐加入到這支隊伍中來。
呂剛曾隱晦地提到過,邵清原本可能已在開封城娶個南人做妻子,惜乎沒有緣分。
私塾新收的幼童姚汝舟,由他長姐送來的第一日,葉柔便因觀察到某些細節,而偷偷問呂剛,先生想娶的,可是這位姚大娘子。呂剛不置可否,隻冷冷一句“你真想知道,就去問先生”。
後頭幾日旁觀邵、姚二人的幾次對話,則已讓葉柔認定,就是她。
立誓為自己殉身於宋夏戰爭中的郎君守節,卻又如此不避諱地與先生相談甚歡,引為知己似的。
南朝女子,果然在情事上,矯揉造作,欲擒故縱,令人生厭。
漸漸地,葉柔的怒火,又轉化為一種交織著不甘與落寞的複雜情緒。
邵清與這女子說話的口吻、語速、微微前傾的坐姿,以及迅速地望她一眼又收回來的目光,無一不說明這個男子此時的心緒。
那種小心翼翼又暗懷喜悅的模樣,是葉柔以前從未見到過的。
也深深地刺痛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