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緯平安回到曾府後,驚魂甫定的魏夫人親自做了軟羊湯餅,並一碗煎得濃濃的薑汁,看著兒子一股腦吃了喝了,又看著他在錦衾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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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裡,曾布的書房中,曾緹正在向父親還原尋到幼弟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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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國子學的舍監,隻曉得四郎半夜去東水門方向救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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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父親,待我尋到四郎時,他的確和那姚氏姐弟在樹上避水,甚為狼狽。好在,那沈二嫂是個機靈的,先與我出聲招呼求救,更所幸,這婦人先頭和離了的夫君、太學的蔡學正竟也在。如此,人一多,又有長輩男子,聚團避險,四郎倒的確不太惹目。兩個禁軍,都是木訥的粗漢,本也無甚參研異色,況且兒子已經打點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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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歎了口氣,看著眼前這個也已經鬢有微霜的大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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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夜裡折騰到現在,曾緹滿麵倦容,但那種將幼弟安然帶回家的如釋重負,以及如釋重負後依然提著一口氣、小心恭謹地回答父親提問的狀態,在一瞬間,令曾布的心裡,仿佛被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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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長子,當年風華正茂時,自己剛剛因反對“市易法”而被新黨視為背叛者,又被神宗皇帝作為政治交易的犧牲品,外放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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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冠之年,對於權臣之子來講應是最關鍵的時候,是很可以做些文章的,但是曾緹當時,被他這個父親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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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被父親耽誤的,還有曾緹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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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為兒子求娶了王安石的族中侄女,他自己也清楚,這樣的婚姻,更多地是為了他這個父親的利益,為了穩固他這個父親與王安石的裙帶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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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因做了神宗皇帝的棋子,曾布與王安石的關係也出現了難以彌合的裂痕,並且,王拗相公,終究也失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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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當今官家趙煦親政,他曾布終於掌管樞密院時,為了消弭官家的疑心,他刻意與章惇、蔡京等人反其道而行之,並不為曾家大郎去求要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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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二十年來蹉蹉跎跎,長子曾緹,終於眼見著是很難在仕途上再有大前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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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依然是一位孝順、聽話、高效且情緒管理極佳的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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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妻妾不諧,即使唯一的兒子已進入瘋癲狀態,曾緹依然還在兢兢業業地扮演著曾府管事的角色,以及父親要求的執行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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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原本,並未與曾緹說過張尚儀透露的熏香之事。人心幽微,曾布總有種隱秘的擔憂,恐怕對於占據年齡與風采優勢的幼弟,曾緹會帶著複雜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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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都鐵板釘釘了,還有何可瞞,自己身邊能商量商量事的,隻有這個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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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弟弟,對那姚氏,無疑是動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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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緹聞言,首先報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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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話,實在聽不出慍意。但父親曆來如此。當初恪兒被發現在外頭養男伶時,父親都未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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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緹斟酌片刻,還是決定老實說出內心的真實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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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因了恪兒與小叔叔更親近,而對曾緯有些芥蒂。但不知為何,今日看到弟弟與那姚氏,抱著樹乾躲避洪水,雖衣衫狼狽卻神色寧和時,曾緹驀地竟有些會心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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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緹暗忖,或許,自己是想起了當年與芸娘在禦史台門口初見時的心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