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姚歡思緒紛湧,直至唐國公主母子與端王趙佶告辭離去,她似乎還有些兀自出神
孟皇後心細如發,關切地問:“姚娘子,你可是累到了?”
姚歡忙道:“不曾不曾,世軒很著力,福慶公主乖巧可愛,聽聖人與公主、端王一席談,更是受益匪淺”
孟皇後點頭:“那就好”
又道:“我喚你來,是讓你與端王和唐國公主,熱絡些個後頭若我幽居瑤華宮,日見力弱,你在京中實在教人欺負了,莫太清孤,不妨去求求端王至於唐國公主,她的駙馬和夫兄,畢竟姓韓韓琦多年中樞、輔佐三皇、立二帝,門生故吏何其多韓忠彥如今又知河北定州,那裡恰是遼宋邊境朝廷若命你行會負責綱運豆子往北,你少不得亦要得韓知州幾分照應的”
姚歡凝神,聽完,一一記下,不由暗讚,孟皇後看起來棄賽了,實則仍惦念著排布人脈、未雨綢繆
既然皇後與自己說話已如此親近,現下屋中又隻她兩個,姚歡也不避諱地探問道:“聖人欲上表舍棄中宮之位,向太後和官家示下如何?”
孟皇後道:“向太後初聽自是不允,甚而痛斥,大惇小惇、大蔡小蔡,誤君甚矣我便與太後直言,正因為二惇與二蔡,今此看來定要誣宣仁、毀元祐諸臣,我不如先自請入瑤華宮清修,一來或可令向太後所承擔子輕些,二來,章惇此人急躁好功,必急著助立新後,說不定反倒成為中外人情厭憎的靶子”
“大惇小惇”指的是首相章惇和諫議大夫安惇,“大蔡小蔡”指的則是蔡京和蔡卞兄弟
姚歡聽孟皇後說到第二點,心道,皇後還是比劉貴妃有腦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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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趙煦親政的六七年,雖然曾布和蔡卞也都算得宰執班底,但首相一直是章惇甚至,在宦場,章惇被大臣們私下稱為“獨相”
好權術、搞黨爭的集團,內部都是塑料情誼這些人並不因彼此欣賞三觀而結合,一個個的,自身人品又極差,但凡利益上出現分水嶺,必要開始撕咬
所以,孟皇後越早誘使章惇急著為劉貴妃封後而進奏,就越早將他架在“邀上獨寵”的神壇上,成為二蔡等塑料盟友的靶子
但孟皇後畢竟無法預料數年後的情形,她此時尚不知,國朝之後最大的禍患並非章惇,而是蔡京
姚歡踟躕須臾,又問:“那官家呢?官家可應允小鄭公子做駙馬?”
孟皇後平靜道:“官家似乎才想起,我有這麼一門親戚,看來當初舅舅和表兄因身著官服而無辜歿於民變的往事,國朝亦是忘了不過,得知表姐夫已領職畿縣縣丞,官家倒未反對我關於駙馬的提議,隻說了一句,原本,他思量過,蘇迨的兒子蘇箕,可尚福慶”
啊?
姚歡頗有些詫異
趙煦這個死硬的變法派君王,竟願意將心愛的公主嫁給蘇軾的孫子?
孟皇後顯然看懂了姚歡的目光,意味深長道:“蘇學士,雖是宣仁太後在元祐年間安排給官家的講筵老師,但他不似程頤那般古板,官家,當年還是愛聽他授課的……”
姚歡品了品,也對,當皇帝和當爹,看人看事的角度未必一樣
當皇帝,對臣子的提拔與貶謫,皆以是否有利於自己的施政為出發點
當爹,選女婿的時候,往往就去看對方的家風家教了
話題既然引到蘇家,姚歡遂向孟皇後請教紹聖初年蘇軾、蘇轍兄弟被貶南方的細節
孟皇後盯著案幾,目光落在方才為唐國公主母子和端王講解的幾幀畫上
“姚娘子,畫山水,視點不同,畫法亦不同自山前望山後,謂之深遠自近山望遠山,謂之平遠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則有明有晦深遠之意,重重疊疊,平遠之意,則飄飄緲緲臣子看朝局、看天下,有時就如觀者望山,位置與心境不同,所見所思亦不同官家登基、宣仁高太後臨朝時,二蘇兄弟一同在京為官的時間並不長雖然宣仁太後有意任用蘇軾為宰相,但蘇學士做了一陣官家的禁中老師後,很快請求外放州府為官”
孟皇後以丹青作比,娓娓說起她所猜測的蘇學士不願勇攀宰執巔峰的原因
元祐年間,蘇軾剛剛被起複翰林承旨,就有禦史賈易、禦史中丞趙君錫,誣告蘇軾在神宗帝晏駕時,曾作詩慶賀
這二人舉出的證據,乃蘇軾所寫的詩句:“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
按照兩位禦史的攻訐之辭,君王大行,舉世同悲,人臣更應“泣血哭號”,蘇軾竟然將哀信比作“好語”,描述野花、鳥雀都聞之欣然的場景!如此行徑,人臣之義何在?
姚歡對這個故事倒是第一次聽說
她微蹙眉頭,向孟皇後道:“蘇學士的詩中寫,今歲仍逢大有年……大有年是指豐年元豐末年,蘇學士是在江南常州潤州一帶為官彼處種植的糧食,主要是水稻倘若是兩熟稻,第一次收割時節應在六月以後而神宗帝棄天下而去,是在元豐八年的三月蘇學士作這首詩,最早也應是五月底六月初吧?此時離先帝駕崩已過了三個月,官家早已繼承大統,那些刀筆吏怎地不說,蘇學士此詩是賀新帝登基、蘇湖大熟、國運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