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亭驛與開封府衙相鄰,心裡繃著一根弦的邵清,很快就聞知,柳氏死了。
邵清下了值,趕到竹林街。
姚歡正準備打烊,去附近的凶肆打聽喪葬事宜。
剛穿越來後,姚歡就從姚汝舟口中套出過,“父親”姚家大郎的墳塚,在開封城郊何處。
但那柳氏,怎配與姚大郎合葬?
邵清聽了她的決定,想了想,與她道:“城外西北角,有些墳寺和墳庵,乃為死囚屍首、作惡自斃等人所設,我去雇幾個力夫,明日陪你往開封府辦此事。”
姚歡應著“好”,進灶間去給邵清煮熱咖啡。
豆飲子剛沸騰,她聽到身後腳步聲,邵清也跟了進來。
“我不能騙你,柳氏既啞且瘋,是我們做的。”
他還未站穩,就直言相告。
他將原委,簡略地說給姚歡聽。
姚歡盯著咕嘟咕嘟冒著泡泡的飲子,忽地,心裡就好像,有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不能騙你”這五個字,像這咖啡般,透著醇厚的香味。
夕陽餘暉從灶間的窗柵斜斜而入,將邵清的半邊青袍染成柔和的淡金色。
他的眸光也是明亮而坦然的。
隔著氤氳的熱氣,邵清聽到對麵的人,同樣平靜地開口道:“我昨日去認屍,仵作恰是當初與助我救過遼國使者的熟人。我請他複驗得仔細了些,他說柳氏的喉舌,傷得很厲害,像是被人灌了烈藥。”
邵清道:“對,綠礬油灼傷,愈合後也會令人喑啞。但我用的劑量很少,她隻是啞,不會喪命。她被賀詠嚇瘋以至於跳了汴河,乃因自己心裡有鬼。”
姚歡聽到最後一句,脫口而出:“說得好!”
雖然綠礬油灼人的法子,著實令那惡婦痛苦了些,但在這千年前的世界,她姚歡,也不至於聖母心爆棚到,想做現代法治理念的宣傳大使。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罪刑相應,可是柳氏與張阿四做的事,沒被抓現行,曾緯又搶先去禦前參了一本,姚歡靜心思量,自己不顧一切去告官,即使有邵清、有小汝舟作證,倚仗公器出麵懲戒他們的希望,也並不大。
隻能仰仗私力救濟了。
不過,姚歡未免感慨,原來古人真的會被鬼和地獄,嚇瘋。
對現代人來講,生活本身比鬼故事殘酷多了好不好?傳說中煮肉焚心的閻羅殿,哪有充滿了996福報的商務樓格子間可怕?
那一頭,邵清聽姚歡這樣乾脆地讚同自己,倒是沒幾分心理準備,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姚歡將咖啡汁液盛入瓷壺中,:“你方才見我,為何沒有即刻言明?”
邵清默了默,道:“此法,畢竟算不得光明正大,我怕你,對我生了惶恐之意。但又想到,越是在意你對我的看法,越不能騙你。”
姚歡側過頭,望著他:“可是有一件事,你還是騙了我。柳氏此番露麵後,我想著能否告官,要回阿父的宅子。我去地屋行尋馮牙人,方知他已搬去外州。一番打聽下來,也教我知曉,當初地屋行,根本就沒有拿出保金。馮牙人送來的錢,其實是你的吧?”
邵清一愣。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磨磨唧唧了。
回京後發現姚歡已與曾緯分道揚鑣,賀詠又表現出那樣明確的真誠鼓勵之態,他沒有理由不去勇敢地追求心怡的女子。
“那八十貫,是我當初想請媒娘子送去姚府的聘禮中的一部分,本就該是給你的!我如今,想請媒娘子,再來一趟竹林街。”
這話出口,邵清不禁仍有些自怪嘴笨。
他為何就是學不會真正的宋人那樣,說出令女子心悸神漾的情話呢?
但想來,姚娘子這樣的敞亮人,應明白自己後半句話的意思吧?
邵清將袖子背在身後,靜靜地立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