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她的時候,可以心無雜念地摟住她。但此刻,他是在等她的回應,他不想有任何令她驟然緊張的舉動。
她如此信任他,與他好像尋常人家舉案齊眉的伴侶一般,沒有任何局促與不自在地,站在這狹小的空間裡敘話。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子,要對得起女子這份信任。
而姚歡,當然聽懂了邵清在表達什麼。
自與他以那樣一種方式重逢後,這些時候,她總覺得,竟是期盼著,白日裡他會出現在麵前,來看看她是否安好,或者帶她去辦已經商量好的事。
這不僅是對安全感的渴望。
更鮮明的是,當她靜下心來翻檢過往的點滴時,才發現,有一句話適合送給自己:頭上就有月光,你卻昏沉沉低頭,視而不見。
小小的灶房,因生火煮咖啡,變成了寒冬黃昏裡,這紅塵人間的一個溫暖小窩。
邵清站在身邊的姿態,以及他結束表白後平穩氣息裡傳達的沉靜,與暖意和咖啡香一道,交織出令人舒悅的氣氛。
姚歡難免要想到另一個男子,是多麼不同。
如她這樣前世經曆過情事的人,換一個時空,再遇心動與情愛之境,也仍會迷茫、陷落。
誰能最初就開啟上帝視角,洞悉一切呢?
總是投入其間,心如鹿撞過,欣然憧憬過,又被壓製傷害過,繼而掙脫與反抗後,才曉得,自己當初,走眼了。
姚歡放下咖啡壺,轉過身,完全麵對著邵清,與他四目相對。
她覺得,自己將要與他說的話,比他的表白,更重要。
“邵清,你說你不想騙我,我也不想騙你。其實,我自汴河邊醒過來後,就覺得,我似乎,不是原來的自己。我忘了許多從前的事,就連在慶州時候的日子,也不太想得起來。我身體裡,好像住著另一個人,改變著我,又鼓舞著我,去做一些,開封城裡許多女子都不會去做的事。”
“可是,”姚歡走得離邵清又近了一些,“你當初動心的,遣媒娘子要去登門說親的,並不是這樣的姚家大娘子,對嗎?”
邵清凝神,認真地聽完姚歡的每一個字。
他的目光並未露出詫異,而是越發溫潤如月色,一直有些繃著的眉梢嘴角,也驀地鬆開了。
“我頭一回見你,是在相藍外的杏樹下,我跟著你到雲騎坊,後來又在那附近,見過你幾次,隻是你並不曉得。的確,那時候的你,與現在的你,很不一樣。正因此,這兩年來,我才明白,我傾心的,是我走近後、看清後的你。”
邵清停下來,瞥了一眼姚歡煮好的咖啡,淺笑著柔聲問:“我,能喝嗎?”
姚歡微赧,忙倒出一杯,遞給他。
邵清抿了幾口,繼續眸影深深地望著對麵的女子道:“在邊關時,有許多次,行軍到一地,四野乾涸,沒有水源。軍士們就抬頭望天,祈禱來一陣豪雨。我也抬頭看,然後就覺得,那些雲,都是你的模樣。”
“你在官井邊吃瓜的模樣,很饞,好像那瓣瓜,是天下最美味的果實。”
“你問我去西園雅集要做何種食蔬的模樣,很認真,像肅然問道的學生。”
“你給我送沈公的《夢溪筆談》時的模樣,是早秋,桂花剛開,你吸著鼻子說很香。”
“你在河邊熬粥賑濟的模樣,忙作一團,但對男女老幼都很耐心。”
“你在宣德樓前告訴我租好蝦田雇得流民的模樣,笑吟吟的,仿如好收成就在眼前一般。”
“我在邊關,又累又渴,感覺撐不下去的時候,眼前出現的,都是你我真正相識後,你的模樣。”
邵清捧著咖啡,緩緩道來。
窗外最後一縷夕暉隱去,但這一句接著一句的話語,虹光般映亮了陋室。
被這樣的話語包圍,姚歡如何還能像方才那般,坦然平靜地與邵清對視。
她低下頭,心跳的節奏,明顯快起來。
邵清將杯中最後一點咖啡飲了,與女子道:“我走了,早些歇息,明日我陪你去辦那樁事。”
姚歡輕聲道:“惡人既除,我該謝謝你。我給你做碗雞汁湯餅,你吃了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