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國的京城,這個遊民乞丐都能談幾句朝政時局的地方,從前,有個順口溜,傳唱汴河兩岸。
“吏部封考,筆頭不倒。戶部管糧,日夜窮忙。兵部駕庫,典了祓絝。刑部比門,手下冤魂。禮部主膳,不識判硯。工部治水,白日見鬼。”
尚書省六部,在熙寧元豐變法後,撈回了大部分實權,禮部的地位,也往前提了提。
如今,六部衙門若排名,大致是吏、戶、禮、兵、刑、工。
禮部尚書的位子上,出現過晏殊、蘇軾這樣的頂級文士,但大部分時候,隻是給準備升作宰執的臣子,暫時坐一坐。
於是,“尚書”下頭的“侍郎”,便成為這塊衙門實際意義上的“一把手”。
現任的禮部侍郎徐德洽,今年三十六歲,在六部侍郎中,是最年輕的一個。
元豐二年,剛到弱冠之齡的徐德洽,高中進士,被當時開封府的通判“榜下捉婿”,招為東床。
有賴於老丈人在京城官場的人脈,徐德洽外放南方做了五六年參軍之類的基層小官後,就一路往北,元豐末年,已成為應天府的通判。
到了紹聖初年趙煦親政之際,徐德洽更是因為老丈人與蔡京交好,又因做地方官時執行新法迅速高效,火速轉為京朝官,走完吏部的流程,進入禮部,直至去歲升至侍郎。
徐侍郎的仕途履曆,素來是京中官場的熱議話題。
臣工們談起他,往往與前朝那位也是三十六歲就出任工部侍郎的寇準相提並論,但比著比著,就變了味兒。
談論到最後,那一張張舌厲如刀的嘴巴裡,吐出的總結,往往是,寇準靠賢才出將拜相,而徐侍郎嘛,主要還是傍上了好嶽父,才得以飛黃騰達。更為唏噓的是,徐夫人這位通判的千金,比徐侍郎大三四歲不說,當年嫁給徐侍郎前,並非待字閨中,而是死了第一任丈夫。
不過,嗤笑他的閒言碎語,再是蓬勃興盛,徐侍郎依然對上恭敬,對下和氣,保持著一位紫袍文臣教科書般的風儀雅量。
……
清明節過後,這日又逢初十的旬休,徐侍郎歇於宅中,焚香品茗。
巳中,府裡管事來報,此前遞過拜帖的端王府杜娘子,到了。
徐德洽正在端詳茶末的成色,連頭都沒抬,隻淡淡道:“帶來書閣。將夫人也請來。”
杜甌茶提著一個輕巧精致的細篾書箱,隨著徐府的婢女走到書閣前,婢女小心道:“娘子稍等。”
杜甌茶明白緣由,點頭駐足。
片刻後,徐夫人由女使陪著,步履款款地踏進院來。
杜甌茶上前,垂目行禮。
徐夫人比夫君年長數歲,已年過四十,彎眉秀目,有幾分佛家造像的慈和之態。
因夫君與端王趙佶的交誼,徐夫人也參加過兩三回王府女眷的雅集,識得眼前這位頗會點茶的王府女使。
“甌茶,今日所來,是王府還是學坊的差事呀?”
徐夫人直呼這年輕女使的名字,配上溫煦的口吻,便顯得親切不見外。
杜甌茶稟道:“回夫人,休沐之日,本不敢煩擾尊府,因蔽坊的沈教授又改進了緙絲機,織得數件新品,姚坊長特意命甌茶送到府上,請侍郎與夫人指點。”
徐夫人笑道:“年尾年頭,臣工女眷們的茶會、花會上,我已聽好幾位夫人娘子提及,說是貴坊的緙絲,精麗巧絕,栩栩如生,堪奪天工,名聲再傳得一陣,隻怕一件帕子也須十貫二十貫的才能請來。今日正好細細地賞一回。指點二字就不敢當了,莫說我夫婦是門外漢,便是裁造院的蔡大郎,隻怕也沒有他來指點你們的份。”
杜甌茶忙自謙一番,由徐夫人領進徐侍郎的書閣。
仿佛一切節奏都剛剛好,徐侍郎正放下手裡沾滿白沫的茶筅,持一副溫情脈脈的目光,看著夫人在案幾另一側的楠木椅上坐了,才將兔毫建盞輕輕推過去,道:“福建路的新茶,夫人試試?”
徐夫人輕啜一口,露出滿意之色,吩咐侍立近旁的女使,也去窗下的茶桌邊,點一碗來給杜娘子品鑒。
等待水沸的間歇,坐於下首的杜甌茶,啟開箱蓋子,捧出四柄團扇,幾件台畫,皆為緙絲織就。
徐夫人一一看了,與徐侍郎品評道:“真是件件賞心悅目。母親愛吃枇杷,這枇杷鳴禽圖的團扇,奉給母親吧?大娘喜歡蜀葵,二娘喜歡碧桃,這兩把,給她們?”
她說的三位女眷,分彆是婆婆徐老夫人,以及夫婦二人的一對雙胞胎女兒。
徐德洽點頭,執起最後一把團扇,遞給夫人,道:“我最愛這一件,白梅霜竹圖。”
徐夫人抿嘴:“疏影橫斜水清淺,霜筠頗見歲寒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