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轉向杜甌茶,笑道:“侍郎向來曉得,我最愛梅與竹,這把扇子,真是織到了我的心裡。甌茶,你今日回去,務必替我謝謝姚坊長和沈教授。”
杜甌茶俯身應是,心中卻冷哼,這般理所當然地,就笑納了。再看二人一副琴瑟和鳴、歲月靜好的模樣,跟真的一般,果然如梁師成所言,這一家,最是好做開局。
隻聽頭上徐侍郎沉悅盈耳的聲音又響起來:“杜娘子,瓊林宴後,我讓鄭員外郎喚你們準備的條法章程,可有雛形了?”
杜甌茶道:“回侍郎,今日帶來了,請侍郎過目?”
徐德洽“嗯”了一聲,側身看向徐夫人:“瓊林宴上,韓相公對藝徒們印象頗佳,道是若在國子監下開幾門新學,未嘗不可,便讓我仔細琢磨琢磨。”
徐夫人了然,起身溫言道:“夫君與甌茶交待公事吧,我將這幾件佳品,送到母親院裡,賞鑒賞鑒?”
徐德洽也站起來,一直將徐夫人送出院外,才回到閣中。
書案前,徐德洽仿佛天下最為耐心細致的先生,逐字逐句地品讀、修改姚歡藝徒坊的章程條目,又細問杜甌茶,目下這些學徒,幾人是西軍後代,幾人是京城孤幼。
小半個時辰後,徐德洽將自己批改注釋後的紙頁,遞還給杜甌茶,正色道:“你是端王府裡派出來的人,自應比姚坊長更知輕重。此前國子學中開設醫科,朝中已有不少質疑之音。如今竟是要給這些小徒工們新設一條長大後叩拜官學之路,在諸多老臣眼中,更是匪夷所思。此事,急不得,讓姚坊長再將學坊的各項規程,編排得細致嚴苛些,回頭,我去看看。”
徐德洽說完,盯著杜甌茶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的麵頰上。
“小杜娘子,你與在端王府裡時比,更美了。”
徐德洽驀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仍保持隔著案幾、嚴肅自持的姿態,倘使周遭的家具變作公廨的陳設,這儼然就是他在禮部交待下屬公務的模樣。
隻有那瞬間變得沙軟的語調,以及目光裡透出的賞玩緙絲團扇般的意味,才令咫尺空間的氣氛,陡然曖昧起來。
杜甌茶迎著徐侍郎的注視,很快回應道:“是的,侍郎,梁都知也這麼說。”
不及徐德洽再說出第二句不三不四的話,杜甌茶已從拎箱中取出一幀設色花鳥畫。
“侍郎可還記得,瓊林宴那日,有位女弟子,堪堪幾筆,便能畫出華觜崗前宜人春景?”
徐德洽微抬下頜道:“記得,怎麼?”
杜甌茶玉指輕移,將花鳥畫往案幾對麵推了數寸。
徐德洽劃過畫來,隻見池塘清淺,小鴨悠遊,堤上幾叢碧桃,前有柳枝拂過。
杜甌茶輕聲道:“侍郎,此畫,也是那孩子執筆,她叫英娘。侍郎,你瞧,這樣好的畫兒,怎能不題詩?”
徐德洽撇嘴:“題什麼詩?這般構圖,淺顯俗冶,莫不是,隻有我們禮部的前尚書,蘇子瞻蘇公那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能配得?”
杜甌茶盯著他:“侍郎看不上這幅畫,原來是想岔了。怪我說錯話,不是詩,是詞。侍郎再看,畫上還有一隻黃鶯兒,不忍棲於柳枝上。”
徐德洽恍然,帶著對於如此新鮮的挑逗難以置信的驚喜,喃喃道:“喔,江南柳,葉小未成蔭。人為絲輕哪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
杜甌茶麵無表情,卻語帶魔音一般:“侍郎喜歡那孩子嗎?我那日便猜,侍郎喜歡她。”
徐德洽又執起一管紫豪筆,繼續完成書案上已經寫了一半的文章,從容道:“我喜歡完璧之身的女娃娃。若已經人事,便是你們姚娘子那樣的俏麗模樣,你們師師娘子那樣的仙娥氣度,我也看不上。”
杜甌茶收了畫兒,道:“甌茶明白了,姚坊長也明白。”
徐德洽揚了揚眉毛,沉聲問一句:“這,是你們姚娘子的意思?”
杜甌茶並不繼續正麵回答,隻問道:“侍郎風姿,冠絕汴京,若有女娃娃傾慕於侍郎,侍郎可會笑納?”
徐德洽道:“且看看再說吧。”
杜甌茶嗓子裡“唔”一聲,曲膝告退。
走出徐府,正是午時,仲春的溫暖陽光,慷慨地眷顧到街上的每一個行人。
杜甌茶卻覺得,因為惡心,直打寒顫。
她抬手撫了好幾下麵孔,仿佛徐侍郎的那副目光,還如惡沼汙泥般,黏在她的臉上。
她再次想起梁師成的話:這個徐德洽,就是個偽君子。他為了前程,娶個嫁過一回男子的婦人,十幾年都膈應著。徐夫人仗著家世,又不許他納妾。他在庵酒店裡,隻要十二三歲的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