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坑(2 / 2)

下單無悔 木上淺 2343 字 7小時前






“確如你所料。不過此番,我桑丘的人也去。”

藍雅沒甚反應,仿佛又在聽蘇沫老生常談的滄越局勢與桑丘內鬥。

這丫頭是個有野心的主兒,三年來兢兢業業地打理門中事務,就為了“重振桑丘”。此次群雄會獵玉明巔,正是一雪前恥的好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

隻是,好生無趣。

“發函主事的是懷源城主葉呈及其夫人,藍諾。”

藍諾,她的孿生妹妹。

見白衣少女平靜如初,蘇沫皺眉道:“你可聽仔細了?”

“聽仔細了,我妹妹為了給我爹報仇,挑起事來要殺我男人,而我的閨中密友你――打算去看熱鬨。”

蘇沫白了她一眼。

“你去也好,何時啟程?”

“何謂‘我去也好’?”

“看完熱鬨回來,記得說與我聽。”白衣少女說完便蒙頭午睡。

蘇沫瞪著眼前這人,氣不打一處來。

“藍雅!但願你是真的不在意了。”

她撂下一句話便甩袖離開,竹棧橋被人踏出咚咚震響。

客已走遠,清風吹得手旁的書卷嘩嘩翻動,最後停在《逍遙遊》這一頁。

“逍遙”二字,好不紮眼。

午時的陽光正暖,照得人貪睡不夠。

藍雅許久沒有做夢了,這日卻夢見了她六歲時候的事。

那一年,她家占地百畝的宅子被人一把火焚儘。母親失蹤,父親在火海中聲嘶力竭地呼喊,叔父抱著妹妹奔逃,十數年生死不明;姨母則帶她往母親娘家去,路上被仇人劫殺……倏而之間,又是龍淵上的濤濤雲霧,玉明巔山門前皚皚飛雪,還有銅川上空至今奔騰不息雷鳴與紫電。

晚間夜雨蕭瑟,岸邊竹林浸濕,葉葉都是文人手中輕撇橫捺的筆鋒。藍雅醒來時渾身濕透,扶著額頭,深深皺眉。

憑她的敏銳,不可能在雨裏還睡得著。

除非,被人下了藥。

百裏“綠獄”空蕩蕩,如今隻關著藍雅一人,除了“蘇大掌門”,再沒哪個桑丘弟子能靠近後山半步。

蘇沫沒事毒她?搞笑!

杯中殘茶已被雨水洗淡藍雅進屋點了燈,抱著茶盅細看。昏黃的燈火下,茶盅內壁顯出一圈褚紅色的細粉末。她又用拿指甲扣了點兒下來撚了撚,眼中殺機立顯。

這粉末叫“西亭日暮”,當年在銅川慕容府中她可沒少嚐。中毒後第一症狀便是昏迷不醒,此後神誌逐漸麻痹,每日睡眠時間越來越長,直到某日長眠不醒。

這是最仁慈的死法。

水是自己儲的雨水,杯盞是三年前蘇沫送來的舊物,問題隻能出在茶葉上。藍雅翻出鄉匣中的茶葉包,最底層沉澱了些深褐色的茶葉細渣,可取出一指甲細灰,以熱水化開後,一些茶渣漸漸褪成褚紅。

滄越產茶之地隻有銅川。這包茶葉是蘇沫半年前專程托人買了送她的,先前察看時,並沒發現無不妥。這毒,隻能是今日下的,或者,有人曾跟著蘇沫混進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她的茶。

這種事,並非隻有她藍雅才會做。

有人要逼她出山。看來此次玉明巔會獵,她是非去不可了。

也罷。有些人雖然忘不掉,可有些賬,總是要清算的。

藍雅滅了燈,起身走入雨夜中。

在她走過,竹棧橋節節斷裂,竹舍最終成了湖心孤島。她沒有回頭,亦不管前方竹林風聲漸起,落葉滿天飛舞。

古往今來,綠獄共關過一百六十二人。那些人進來之前也都是些叱吒風雲的人物,進來之後也不乏絞儘腦汁要出去,可最後無不終老此間,埋骨空翠湖底,隻因出山前須過三關。竹海迷林,便是第一道關卡。百裏竹林中機關密布,輕功飛不了那麽遠,一步踏錯就可能被射成篩子。暗箭被觸動之後,哨亭會得到警報,撬下山崖上的巨石,直接封住穀口,同時警報前山各處。是以,第三關,便是桑丘滿門子弟持刀攜劍來相會。

比起那些入穀的前輩們,藍雅自恃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

――跟“牢頭”交情好。

萬籟俱寂中,藍雅已走到狹道口。

狹道上站著一個劍客,渾身濕透,雨水順著衣衫滴下,在他腳邊已經積起水窪。看得出他來時尚且無雨,已經等候多時。

見到觀左,藍雅有些意外。

耳邊又響起蘇沫對他的諸多抱怨,抱怨的時候又帶著那種亮晶晶,水朦朦的眼神。

藍雅最受不了。

觀左的確是桑丘頂厲害的角色,厲害到他這種程度,平常都不太能見著人。

蘇沫就時常同藍雅抱怨,說她那大師兄什麽都好,為人正直,說話溫柔,長相也沒得挑,就是三天兩頭在外奔忙,總不能陪在她身邊。兩人青梅竹馬,情深義重,可訂婚都快十年了還沒成事兒,也不知他到底在忙些什麽。就是這麽個難得一見的人,今晚卻出現在此。

藍雅遲疑片刻,抱拳客氣道:“觀先生,久違。”

她是殺手出身,從不講究什麽“以禮待人”。可若這世上還有人值得她如此,那人一定是觀左。

“解藥。”

觀左語氣冰冷,一點兒也沒有蘇沫口中說的溫柔君子,體貼師兄的風度。

蘇沫也喝了那壺茶,難保無恙。恐怕觀左正懷疑毒是她下的,而她今晚走出竹林,恰好驗證了“意欲脫逃,毒害摯友”的猜想。

藍雅笑了笑:“等我出去了,沫兒自然能拿到解藥。你不守在前山,卻來堵我,沫兒怎麽辦?”

桑丘內部分裂早已不是秘密。掌門中毒昏迷,不服之輩若借機鬨事,後果不堪設想。按說這人今晚最不該來的就是後山。可他來了,來也就算了,看崖山上戒備,隻有常駐人手加他一人爾,想來蘇沫中毒之事尚未傳開。

雨勢漸漸收住,月光探出烏雲,照得石壁上大字小字分外明晰。

觀左摘了鬥笠。月色下,男人神情冷峻,如一座石頭雕琢的神像。如沒有三年前玉明巔那場變故,他今日直接進竹林抓人就是了,何須等在穀口廢話。

“看在沫兒份上,姑娘現下回頭,一切可既往不咎。”

觀左冷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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