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與酒(2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844 字 6小時前






與此同時,何月竹的識海。

這是一個寒風肅殺的深夜。

周遭卻亮如白晝,火光熊熊,明壓壓一眾舉著火把的騎兵密不透風地圍在四周。一個個無不披堅執銳,看起來凶煞可怖。

何月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周圍大量身著古製襴衫的男女老少都與他繩結相扣綁在同一根粗麻繩上。活脫脫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是司馬衍的記憶。何月竹正在通過八百年前司馬衍的視角經歷一切。他知道這不過是記憶,但身體的感覺太過真實,仿佛他就在現場。

司馬一族被騎兵押送著往前挪去,隊伍中孩童啼哭,婦女哀嚎,每個人都血跡斑斑,一派人間地獄般的慘狀。可行至儘頭,還有更加絕望的東西在等待。

儘頭是一個巨大的土坑。

為首的將領將馬匹剎住,回頭朝士兵發號施令:“都推下去。不留活口。”

接著他身邊一個男子便“撲通”一聲跪下了,他連聲哀求:“大人饒命啊,求大人饒命啊,我真的什麽都沒說,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求大人向陛下稟報一聲,司馬家願意自斷口舌,但請陛下留我們一條活路啊!”

——何月竹認出這人是司馬誠。

“你們漢人陰險狡詐,信不得。陛下聖旨,司馬全族一概處死,不留活口。”

“大人——”

“先把他兒子推下去。”

接著,何月竹——也就是司馬衍,背後便被猛推一把。一柄銳器抵在了他後腰,逼著他往前走去。

“阿衍,阿衍!”他經過的每個人都伸出手拉扯他的衣服,哭著喊著喚他的名字。司馬誠也是如此,他衝上來試圖阻止,卻被押送司馬衍的那個士兵一腳踹倒。

司馬衍走到巨坑邊緣,又被推一把,便如枯葉般往下落去了。後腦勺著地,落地時後腦的眩暈與震蕩,也一並傳給了他身體裏的何月竹。

“把幾個娘們也推下去。”

司馬衍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而眼前接連不斷落下了更多人,他們像被垃圾車送完焚化廠的垃圾一般毫無尊嚴地落下。

何月竹看到司馬誠跪爬在土坑邊緣,忽然收起了那惶恐、不安、絕望的神情,目光決絕地站了起來,高聲喊道:

“你們聽好!榆寧關的叛徒是——”

他話沒說完,耶律便怒吼一聲,將長槍捅進司馬誠肚子,直直將他挑了起來,身體裏的東西七零八碎落了一地。

“竟然想把秘密說出來玉石俱焚!漢人果然奸詐!”耶律怒視周圍眾兵,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多說一句話。

耶律質問:“他剛剛說什麽了,有沒有懂漢文的出來解釋解釋。”

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何月竹一陣惡寒,司馬誠的死亡已然可怖可嘆,可耶律明明自己嘴上說著漢語,竟然在這裏指鹿為馬,著實令人作嘔。

“我就知道...他是無辜的...他是清白的。”司馬衍僅剩一口氣,囁嚅:“對不起,對不起,少將軍,對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何月竹感到一塊濕潤細碎的東西落在了臉上。是土。

他們活埋了司馬全族。

何月竹的意識被托起,穿過層層疊疊的、在土層下茍延殘喘的、半死不活的司馬族人,穿過一層厚厚的土,來到了百人坑上空。

方才圍得層層疊疊的人群已然散去。隻剩一個小兵為麵前幾乎填平的土坑添上最後一抔土。

填埋完全,小兵跪在地上嘔吐,吐完開始嚎啕大哭。何月竹看著小兵的麵孔,竟與餘阿婆、阿澤麵貌有幾分相似。所以,餘家人根本不是司馬族餘下的活口,而是加害者。也或許是他最後良心未泯,世世代代在此守密贖罪。

“對不起。”半透明的司馬衍飄在何月竹麵前。

“......”何月竹不知該怎麽麵對他,他說:“下令屠殺的,是完顏於昭?”

司馬衍點了點頭。

“那你們為什麽還幫他?明明是他殺了你們啊!”

司馬衍搖頭,麵露苦相:“皇權號令一切,隻要生前被他征服,哪怕做鬼...都沒法違抗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他能操控所有臣子的鬼魂...單是想一想何月竹便不寒而栗。

“朕乃大金王朝開國帝君,鐵蹄所踏皆為王土。爾等生前俯首稱臣,死後也必任朕差遣。”

憑空傳來一道震聲。何月竹發覺身邊的司馬衍一陣戰栗。

他眼前的畫麵漸漸散去,逐漸回到了那個漆黑的空間裏。在黑暗裏,透過那扇遙遠的小窗他見到吳端憑劍支撐身體,有些狼狽地半跪在地。

他的手臂——

“吳端!”何月竹失聲喚他。那支手臂如被炭火炙烤,畫麵根本慘不忍睹。

“無端道長...他敗了。司馬衍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何月竹身邊。

“不可能,他不會敗的。”何月竹聲音發啞,吳端焦黑的手臂讓他心痛到了極點,“一定是我讓他束手束腳,是我拖累了他。”

“不...…他也違抗不了皇命。這是因果宿命。”

何月竹怔怔地看著小窗裏的畫麵,吳端如此狼狽的神情他從未見過。

他不願如此。

他說:“司馬衍,你放我回去吧,我不能在這裏什麽都不做。”

司馬衍搖搖頭:“您不能回去。您現世的肉體已經支離破碎,無力回天了。”

“無力回天...?我要死了嗎...”

司馬衍悲苦地點了點頭,“我將您的意識藏在這裏,是為了讓您走得輕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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