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淚與塵(1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589 字 4小時前






第32章 淚與塵

“橫豎是死,我更要回去了。”何月竹說道。

“您不明白嗎?那個肝腸寸斷的痛苦您根本無法承受,回去是死路一條。”

“但是坐在這裏也是等死,對吧。”

司馬衍一愣,閉口不言了。

何月竹通過意識的開口觀測外界的狀況。吳端仍保持著雕塑一般以劍支地的半跪姿態,亂發下赤紅的眸子如同雲霧間的朱紅朗月。他無言望著何月竹,哪怕他麵前的何月竹隻是一具空殼。

何月竹不由得輕輕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他自知隻是徒勞,名為悲戚的衝動將他填滿了。

而完顏於昭將他的身體提了起來,按倒在吳端麵前。

接著,他聽到完顏於昭對吳端下令:“朕命你們——削去他的四肢。”他說完便勾起嘴角,雙目闔著,從容不迫地等待吳端。

何月竹花了一些時間才反應過來完顏於昭的話是什麽意思,他不可置信地往前踉蹌一步,回頭看了看麵色愁苦的司馬衍,又驚懼地望著吳端。

吳端回給完顏於昭一道灼心的厲色。他握劍的手不住顫抖,每一塊肌肉都緊緊繃死,手背青筋如溝壑般清晰可見。

他似乎真的在克製自己不去砍斷我的四肢。何月竹完全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永遠隨心所欲、甚至任性妄為的道長會到這個難堪的地步。

“吳端他怎麽了?為什麽他無法反抗這個家夥的命令?”

司馬衍嘆了一聲:“陛下踏破榆寧關後,不僅坑殺降兵,還下令屠城。他對於榆寧人而言,是恐懼的根源。”

“榆寧?司馬誠提到的那個地方。”何月竹仍然無法接受所見一切,他連連搖頭,“這和吳端有什麽關係?”

“您竟然不知道長他...。”司馬衍有些驚訝。

“我什麽都不知道啊...”何月竹覺得心裏發酸,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司馬衍也好、完顏也好、吳端也好,全都認錯人了。

他輕輕抓住司馬衍的肩膀,柔聲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道長不會想您知道的...”

“你說吧,拜托了,司馬衍。”何月竹搖了搖那支瘦弱的肩膀。

司馬衍眼中噙滿淚水,“您曾與道長約定,戰爭結束後,他為您超度榆寧所有戰爭亡魂啊。”

何月竹聞之一怔,他自然清楚,現在的他必定沒有與吳端許下這樣的約定。

那麽是...前世?

“但你剛剛說,完顏於昭踏破了榆寧關,他下令...屠城?”

“是的...十萬人都死了...即便如此,道長還是試圖實現與您的約定。”

“那我呢?”何月竹像台瀕臨死機的老舊機器,囫圇處理這些信息,“當時我在哪?”

“抱歉....抱歉,我不能說!”司馬衍撲通一聲在何月竹麵前跪下了,他伏在地上不肯抬頭,“這是司馬家的秘密!”

——也是餘家村的秘密。

“其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但我認出來了,附身無端道長的無數鬼魂,就是榆寧全城百姓。是它們支撐道長活到現在,他們已然不可分離了。”

何月竹過於驚異,他扶起司馬衍,半晌隻能喃出一句微弱的“什麽...?”他知道吳端身上隱藏著無法解釋的秘密,但從未想過吳端竟背負著如此沉重、如此冰涼的身份。他超度諸鬼,卻超度不了自己。

“所以道長不可能反抗陛下的命令,他將會削去您的手腳。——您不要回去了,就待在這裏吧...求求您...求求你......”

何月竹大腦一片空白。完全聽不進司馬衍後來說了什麽,他的思緒已經回到那個微涼的月夜。那時,吳端問他:“你覺得他們可怕嗎?”

——曾經有一座城池,地處關隘要道,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是常事。然而有一天,城池被蠻族攻破了。

入侵者進城燒殺搶掠,淩辱婦女,烹食孩童...整整十萬百姓不到數日就被屠殺殆儘。我到的時候,隻剩斷壁殘垣,屍山血河。百姓們的執念達成了一致,‘活下去’。於是化作惡鬼,徘徊不散。你覺得他們可怕嗎?

他其實是問:“你覺得我可怕嗎?”

我應該覺得可怕嗎...吳端。可我絲毫不怕。

何月竹覺得大腦被各種信息堆得密不透風,又覺得空空如也。他盲目地伸手去夠那扇遠在天邊的小窗。

就在那時,他與吳端對視了。

他不知吳端是否也在透過那具空殼望他。對方眼中的赤色光芒逐漸散去了,重新填滿那毫無波瀾的漆黑深黑墨黑。

吳端皺眉苦笑了一陣,唇瓣翕動,口型似乎是:抱歉。

何月竹搖了搖腦袋:不要道歉...

卻見吳端嘴角瞬間漫溢了大量鮮紅血液。本就清冷的膚色更顯慘白,仿佛猩紅的染料在他嘴邊畫出一朵扭曲紮眼的大麗花。

完顏於昭饒有趣味地抬了抬眉,低笑了一聲:“碎舌自儘,好手段。”

吳端,你——

聽了完顏這幾個字,何月竹如同踩空一般失去力氣跌坐在地。胸口悶得像填滿鉛液,艱難抬頭,又眼睜睜地望見汩汩鮮血從吳端的嘴角溢出,而道長他一言不發,雙目渙散成了虛無。他死了。仍然保持那持劍半跪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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