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時相望不相聞(1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921 字 4小時前






第33章 此時相望不相聞

恢複意識的最初幾秒,吳端會處在一種懵然失神的狀態。

他需要一定時間掌握現狀,而現狀往往讓他厭惡至極。

就像宿醉醒來發現躺在自己的嘔吐物裏。

望著身旁不省人事的何月竹,吳端本能抬手拭去對方唇上的血漬。

眼瞼緊緊闔著,麵龐沒有一絲痛苦,何月竹安詳如熟睡嬰兒般可愛,微張的唇間露出潔白的貝齒,似乎下一秒就會笑著喚他。

失算了。

他漆黑的瞳孔驟然擴大,額角滲出薄薄冷汗。他雙手握住對方掌心,脈搏輕得仿佛雪落原野。

那熟稔於心的名字被他連聲呼喚,對方卻沒有任何回應。吳端眼中微光掙紮幾下,逐漸熄滅了,他麻木地支起頹喪的身體,將何月竹摟入懷中。

結界沒有消失。

完顏於昭伏在他們不遠處的龍紋地磚上,試圖拔出胸口插著的匕首。

見到吳端已複生,它大笑著吐出幾口汙血,“真蠢!”不知是在笑吳端千算萬算沒算到何月竹會自願赴死,還是笑何月竹本可以茍且偷生卻還是選擇回來。

吳端絲毫不理會那人的挑釁,他已經完全不在乎對方在嘲笑什麽、諷刺什麽了。

他捧起何月竹的臉,指間摩挲的力度很大,就像盲人試圖摸出文字的溝壑。他苦澀地將額頭抵在懷中人眉間。臂彎承受的重量、逐漸流失的體溫、碎在風裏的呼吸。一瞬間,似曾相識的無力感將他帶回了很久以前。那時他也像現在這樣,絕望而潦倒,緊緊握住那隻逐漸失溫的手,在心中向所有知曉名字的神佛百仙祈禱。

正當此時,一枚羊脂玉圓環骨碌碌從何月竹口袋落出,翻滾到他身邊。

婚魘的魂器,是一對白玉戒指。

說實話,吳端從未在乎過這樣一個小鬼煉出的魂器。交給何月竹正是因為他篤定這個魂器沒任何用處,當然還有一些心照不宣的心思。

他摸出屬於他自己的那枚,又拾起對方的戒指。

他苦笑,何月竹真的隨時帶在身邊了。

“被人這樣愛著,真好啊。”

即將消散的時刻,婚魘將戒指交給他。

“結婚誓詞都說,夫妻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根本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質疑,試探,還有諷刺:“他的陽壽隻剩一年,到時你會替他去死嗎。吳端,你告訴我。”

吳端總以為,隻要他為何月竹斬儘一切隱患,那一天就不會來得這麽快。

懷中靈魂的命運就像殘破的天穹,不論吳端如何去補,也補不儘邊界無垠的天。

他還是道童時被灌輸了不少字句,許多他至今仍印象深刻,但總會忘記那句:死生窮達,各由天命;又總會忘記:是禍躲不過。

但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他也會試。

他將一枚戒指穿進何月竹無名指。

而他自己的那枚剛剛入指,身體深處便傳來一陣無比劇烈的疼痛。

吳端無法自控地向前一墜,肝腸寸斷的觸感竟然無比鮮明地刻在骨髓裏,他咬牙“嘶”了一聲,鮮血向上翻湧,喉頭被燒得無法下咽,那感覺就像喉嚨被伸入一把燒紅的鐵夾,夾著五臟六腑往外扯。他緊緊抱著何月竹,聽他逐漸平穩有力的心跳。

紅色的液體從他嘴角溢出,劃過下臉的弧度,落在何月竹的臉上,與那裏殘留的血液相融。吳端握著何月竹的手,將他掌心貼在自己胸口,感知他的溫度與柔軟。唯有如此,他還能從劇烈的疼痛中保留一絲清醒的意識。

如果他沒有猜錯,指環的作用是立即將何月竹受到的傷害轉移到他身上。恐怕傷害被這指環放大百倍不止。並且,他身體恢複的速度超過了損傷的速度。

鈍刀子割肉。

吳端苦笑,卻毫無怨言,他抬手抹去何月竹臉上的血跡。

“沒事了...沒事的。”他一邊說著,口中不斷湧出血來。

此刻他隻想守在這裏,聽著懷中人的心跳,感受懷中人的體溫,再也不離開半步。

然而舊賬未清。

完顏於昭伏倒在地磚的龍紋之上,一時間動彈不得。它望見那匕首上的族徽,終於明白,司馬氏懼他,所以對他言聽計從;司馬氏更恨他,所以結出這支匕首。

餘光裏,它瞥見吳端也在望著它。深黑色的發下,赤色瞳孔又燒了起來。

完顏於昭自知不妙。它試圖故技重施,象征皇權的號令卻凝在喉頭。

君權誰授?

這支來自叛臣的匕首,否定了它的皇權。

而吳端安置好何月竹,支著膝蓋緩緩站起。他輕輕抬指,那把埋入地下的桃木劍便落回右手。

陰風呼嘯而過。巨大而濃稠的壓迫感從吳端所在的位置鋪天蓋地而來,吹滅所有紅燭,揚起梁上綢帶。霎時,晦明黯淡,煙塵止息。完顏於昭活著的時候四處征伐,從未遭遇如此攝人心魄的殺意。

吳端持劍逼近,發絲亂舞,目光森冷,左臂遽然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豁口,那是早先何月竹被柴刀劃破的傷口加倍償還在他身上。

完顏於昭自知局勢不妙,當退則退,一麵儘拉開與吳端的距離。一麵尋找附近可供繼續躲藏的結界。

而吳端隻是一步、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食指收回,中指伸展相接,雙手虎口摩旋。他掐住訣法的動作不疾不徐。沉沉然如汪洋,峨峨然如高山。

身後緩緩浮出七道北鬥七星狀態排布的符咒,符咒之間結起連路,道長念出第一道咒言:“天樞。”

一道青光法陣砸下,完顏身邊升起一道八卦陣籠,它往外撲去,立即被反擊回去。

完顏被攔在其中。而吳端緩步走向他,右手鬆開木劍,隻聽一聲清脆的撞擊,那木劍落在地上。

吳端穿過陣法圍場,揚起頭,額前碎發散開,露出一雙暴怒至漠然,憎恨至無謂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完顏於昭。

這八卦陣渾然一座鬥獸場。完顏明白吳端在挑釁,如今它無處可逃,要麽在正麵對峙中殺死吳端,要麽被吳端殺死。

它早已在草原歷經無數搏殺。但這場決鬥顯然與過去每一場都不一樣,不論哪個結局,都遂吳端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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