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何苦(2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437 字 6小時前






不在乎?何月竹又笑一聲。

不論成澈究竟是忠是叛,不論那十萬人究竟是不是他害死的,你都不在乎嗎?那被歷史學家批為罄竹難書的罪行與苦難,在你這裏都不值一提嗎?

他知道道長對他的好,他一輩子也還不清。但是今天,今天他不想退讓。

“這是文物,除非你把它買下來,否則不能因為你接受不了成澈和完顏的關係,就——”

吳端忍無可忍,單手掐住何月竹下頰,強製他閉嘴。他臉上的狠色何月竹從未見過,仿佛人到末路才會作出的威脅,“你一定要送回去?”

“嗯。”何月竹在他掌中點了點下巴,毫不退讓地直視那對漆黑的瞳仁。

吳端臉上劃過數道介於怒與怨之間的複雜神色,他深吸一口氣,良久才平複情緒。

他將骨頭按在何月竹左胸上方,手勁很大。

“既然你都不在乎,我又何苦。”

何月竹被那力度推得向後踉蹌一步,自己的鎖骨都被硌得生疼。他很難受,身體心理都難受,但想表現得儘量從容,所以眉頭都沒皺。

“謝謝。”他接過鎖骨,恰逢此時,網約車停在了他們麵前。

何月竹快步走向網約車,拉開後車門。沒有回頭,用餘光看了一眼吳端,吳端目送的神情仿佛在預告他隨時可能反悔。

“走不走啊?”司機催了。

何月竹登上車,關上車門,兩個動作就用完了所有力氣。他仿佛脫線人偶般失力攤在後座,迷失在車內音響播放的沒有人聲的藍調爵士樂中。

汽車起步。

恰到好處,耳邊傳來雨水砸窗的響聲。冬雨毫無防備地落了下來。

他從後視鏡看到,目所能及的儘頭,吳端還停在原地,任由寒冬的雨點落在身上。

他很清楚,雨水將會透過那麽單薄的外衫直接貼上吳端的肌膚,寒氣將會沿著水紋將吳端吞沒。

但僅此一瞬,網約車載著他駛離,吳端消失在道路儘頭。

也是在那個徹底看不見吳端的瞬間,何月竹終於鮮明而絕望地感知到,所謂友情早在胡亂的攪拌與糾纏中跨越了應有的界限。

緊繃的防線終於徹底潰爛。淚水與雨水一樣毫無預兆。

我才冷血。手中這根纖細的朽物,可能是吳端在世間唯一的慰藉了。

我又自大。到底有什麽資格替他們兩位,替吳端、替成澈,做決定。

他反複摩挲掌中鎖骨。藍雅菲說的沒錯,上麵留著無數駭人的劃痕。

成澈啊成澈,人人都說你卑劣醜惡、貪得無厭,說你不僅是一個朝代,更是一個民族的罪人。但真的還有一個人,經過幾百年仍然毫無原則地愛你。

自古叛將太多太多,成澈卻是最知名的那個。因為他的背叛後果太嚴重,因為完顏於昭太過殘忍。

完顏於昭入主中原後對異族實施的是極為嚴苛殘忍的暴政,首先對反抗者進行了大規模屠殺。剩下願意臣服的異族也被壓迫到了最底層。甚至強迫他們放棄過去的語言與文字,銷毀大量典籍,最後導致了無法挽回的文化斷代。所有歷史學家都不會否認,這是一場喪心病狂的種族滅絕,是文明史上的巨大災難。

大陳王朝當時已經日薄西山,內戰持續數年未絕,完顏於昭攻入中原正值內戰雙方兩廂混戰的尾聲,因此坐收了漁翁之利。史學家推測,如果成澈沒有輕易投降,歷史或許會走向大相徑庭的道路。因為憑當時中原的體量與兵力,隻消一段緩衝,完全可以與完顏於昭的兵馬硬碰硬。

成澈,所謂真相,究竟是什麽?

你真的背叛了嗎?

在雨聲中,在他指尖觸碰鎖骨的沙沙聲中,耳邊忽然響起了遙遠遙遠,仿佛從深海緩緩浮上的聲音。

一道聲音柔軟又乖謹,

“和我做這事,觀裏不會罰你嗎?”

另一道聲音熟悉而陌生,少年輕狂傲慢:

“那和我做這事,府上不會罰你嗎。”

“當然會啊...我可不比你在觀裏自由自在。”

“那你來罰我,可好。”

是誰在說話啊。何月竹側耳去聽,分明就隻有雨點落在車廂上,小提琴奏得肝腸寸斷。

幻聽?

有人嗔一句:“你、你怎麽...你怎麽老啃骨頭啊。”尾音化在了曖昧裏。

又有人嘆一聲:“我喜歡。”

到底是誰在說話。

網約車停在人行道前等待綠燈。淚眼朦朧間,何月竹望見被大雨澆蓋的紅綠燈上,停著一隻烏鴉。

烏鴉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睛,溫柔地嗤笑:“他怎麽對你這麽殘忍?明明你是最該知道真相的人...”

完顏!

何月竹立即支起身體,與那隻烏鴉隔著雨簾對視。

你想知道真相,對嗎?

他不敢說啊...

不如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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