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們應該永遠留在那艘船上(1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586 字 4小時前






第90章 我們應該永遠留在那艘船上

何月竹拖著沉重的身體,漫無目的走在行道樹的陰影下。

墨綠色眼珠的烏鴉盤旋在他上空。

何月竹知道它一直跟著,但他已是窮途末路的旅人,前方深淵萬丈,縱然背後跟著魔鬼,也隻能與它交易。他出聲質問:“完顏於昭。是不是你把我姐害成那樣的。”

“蠢貨。”烏鴉落在他肩上,語氣相當溫柔,“你應該很清楚,我既已死,便隻為執念行事。”

“是啊...你對她沒有執念...”何月竹甩開肩上的烏鴉,“所以就算是你動的手,那也是因為我。”

完顏於昭被他逗樂,哈哈大笑,“不不不,成澈。單純因為你是災星而已。”

災星。我真的是災星。

“唔...”

何月竹再度湧起一股想吐的衝動,他捂著酸苦的胃,悶頭往前跑去。而烏鴉始終跟著他,就像禿鷲守著荒漠上將死的駱駝。

往事幕幕浮起,根本不用完顏清算,何月竹自己比誰都明白,從小到大他的確相當不走運。可是他一直以為,不走運的隻是自己而已。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何處,手機響了,是姐夫。

他精疲力儘,氣喘籲籲,接起前烏鴉告訴他:“這個男人前段時間遭遇的不順也是因為你。”

電話另一端的張馳顯然剛剛哭過,他聲音沙啞,“小、小竹...你在哪...你姐姐她......”

何月竹默默聽著,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身處跨江大橋中段。他失力靠在欄杆上,望著江上漸漸隱去的日暮,血色鮮紅,像火焰,像化膿的燒傷瘡口。

“姐夫......我姐...她還好嗎...”

“醫生說...很不好...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小竹,你來吧,可能、可能就是最後一麵了。”張馳泣不成聲。

何月竹再也握不住手機。手機落下大橋,沉沒在江水中。

裏麵還存著他給吳端反反複複拍了好幾遍的道別視頻。

無所謂了。

現在,都無所謂了。

他捂著雙目,發泄般嘶吼著,絕望到了極點,連眼淚都落不出來。身後大橋上車水馬龍滾滾洶湧,引擎聲不絕於耳,將他的聲音吞噬殆儘。

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關注他的悲哀。

何月竹聲嘶力竭:“完顏於昭。是不是我死了,我姐就能得救。”

“反正你活著,她必死無疑。”烏鴉停在他手邊,而何月竹驟然抓緊了掉漆的鐵欄杆。

烏鴉看出何月竹的決心,笑了:“等一下,哈哈哈……”它的笑聲回蕩在暮色漸隱的夜空。

何月竹沒有看它,但大概明白,完顏將告訴他比糟糕透頂的現狀更糟糕透頂的事實。

“你想想啊,就算你死了,也擺脫不了災星的命運。你會轉世重生,繼續散播災難,禍害更多人。”

何月竹瞳仁顫顫,鬆開手,脫力半蹲在地,“永生永世...嗎?”

“是啊。而且——”烏鴉發出怪異的笑聲,投下的影子泛著墨綠暗光,而它的眼珠死死盯著何月竹顫抖不止的身體。

“隨著世人對你成澈的憎恨世世代代越積越多,你帶來的噩運隻會越來越烈。成澈啊成澈,你何至於此!”

永生永世...越來越烈...永遠不幸,永遠散播不幸...

“那我...我到底...我到底為什麽而活著...我——”何月竹再也無法克製從身體深處湧出的惡心感,瞬間捂住嘴,不住乾嘔。

惡鬼往下說去,“去年十月,你趁夜摸進幼兒園尋找侄女,最終被惡鬼奪去性命。——本該如此。”烏鴉的墨綠眼珠倒映著血色的黃昏,“如果沒有那道士介入,你早就死了。”

“可他替你續命的結果呢?是你害死了更多人。”

“嗬嗬嗬…到頭來,你的道長瞞你最多,騙你最多,他幫著你茍活,放縱你害人。他不僅是你一切不幸的根源,還是你此刻痛苦的根源。”

“而我,會帶你脫離苦海。”

何月竹捂著臉默默聽著,掌心從未如此冰涼僵硬。而指尖縫隙透出遠處城市高架橋川流不息的車輛燈光,它們彙成人間星河,每顆星星都各有歸處。

何月竹的歸處,又在哪裏。

生活於他是出悲情歌劇,何月竹從未奢求過禮花與燈光,隻想竭儘全力演好每一幕。

可演了二十四年,原來不過一場自欺欺人的噩夢。

吳端,謝謝你陪我演這出戲。

可是如果還有來生,你不要找我,不要救我了。

“來生…”

何月竹一怔,恍惚中捉到了一絲光亮。

他握緊拳頭,“何必要有來生。”

不幸的宿命、災星的輪回、歷史的因果。

“我要結束一切。我要讓一切在我、何月竹這裏永遠結束。”

何月竹緩緩站起,心中有了答案。哪怕沒有來生,哪怕脫離輪回,他也不會再讓災星繼續投入世間。

羽翼漆黑的烏鴉看著何月竹目中的堅決與毅然,發出一聲“哦?”遂即笑了,“看來你終於想明白了。”

何月竹目送夕陽沉入水底,摸了摸口袋裏兩截折斷的木簪,“隻要懷著執念死去...就能不再轉生。”

“可是吳端,我不想變成惡鬼...”

放眼遠眺,江畔葳蕤的草木叢在夜風中搖擺,鐵絲網橫亙在學校操場與摩天大廈之間,工業園區的大煙囪滾滾騰著白氣,更遠處,城市萬家燈火通明。

好愛這一切。哪怕這一切,從未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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