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接話:“友人。”
“嗯...”成澈點點頭,“我的摯友。”
“道長?不是吧。”司馬況忽然嗤笑起來,“你們成家人還真愛信這些神神鬼鬼。怎麽,平日算卦不夠,七夕也要拉著陪玩?是能保平安還是求桃花?”
“表哥,我不許你——”成澈向前一步。
而無端反應比他更快,不動聲色,“道友。近日是否有臥多而寐少,眼昏而神濁啊?”
“啊...?”司馬況瞬間失色,表情是:沒想到真給這道士說中了。
而無端的一本正經,往往能讓所有人虔誠拜信。
“道友你地閣尖薄,有惡痣斜紋,兩相呼應,怕是不日將暴病在床,動彈不得。”
司馬況大驚,連連摸臉,“要怎麽解?”
無端冷笑:“聽聞有人不信神神鬼鬼啊。”
司馬況一愣,而身旁愛妾與妹妹兩人都連聲笑了起來。
他大吼女眷:“閉嘴!”
竟讓我在兩個女人麵前失儀,司馬況咬牙切齒,“你這道士竟敢咒我!你知不知道我是司馬家的長子!”
“司馬家,噢——司馬”無端挑了挑眉,“那又如何。”
“什麽?你這道士知不知榆寧商貿命脈皆在我府上!你那破觀的香火錢,說到底都來自我司馬家...”他開始喋喋不休炫耀起了自家發家史。
成澈聽不下去了,隻好拉了拉無端,“我們走吧。”
司馬況又看向成澈,“表弟,你怎麽和他走那麽近。不過是個山野道士,沒名沒姓沒份,你真是自貶身份!”
成澈忍無可忍,“表哥!你不能這麽說!快向道長道歉!”
“道歉!?嗬嗬,我?向個道士?——道歉?”司馬況又開始咄咄逼人。
而無端的臉色肉眼可見陰了下來,他動了動手指,看著成澈的背影,最終沒有將拳頭握緊。
隻說:“成公子。改日再敘。”轉身離去。
“等等,無端...!”成澈追了兩步。
眼看成澈又要跑了,司馬況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是來乾嘛的,把自己妹妹往前一推,“表弟,你還上哪去啊?快把我妹帶走。別讓她跟著我。”
成澈回頭,看著司馬媛,無奈嘆了一聲。是啊,他多少要給母親一個交代,得把司馬媛帶回家去。
他把司馬媛招呼到身邊,再看道長。無端徑直而去,頭也不回。
成澈隻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榆寧街角,輕聲呢喃,“改日再敘...”
而他的失神,被司馬況看在眼裏。後者若有所思,似乎察覺出什麽,但不敢確定。
成澈把司馬媛帶回成府交給母親,便直接躲進了自己的廂房,將大門緊緊反鎖。
他不在乎表妹是否會告狀今夜被他拋下。若是真被母親知道,他倒更心安理得,他巴不得母親認清他對表妹沒有那種意思。
廂房裏,仆人早先已在浴桶中為他備好了溫水與花瓣。
他將長發用無端贈他的紅發帶紮起,一件件脫去外衣,將自己緩緩泡進了木質浴桶。水溫對這個夏夜而言,還是有些過燙了。
他觸了觸濕潤的唇瓣,閉上眼。手指悄悄滑進口中,他想模仿剛剛無端那樣攪動他。
可...根本無法替代絲毫。
成澈放棄了,長長嘆了一聲。
無端,你回到道觀了嗎。
山路難走,千萬擔心腳下。
無端沒有回觀。
他立在頌雲泊岸邊,遠處是那座湖心島,銀杏枝繁葉茂,在晚風中千葉搖曳。更遠處是成府,樓閣林立,燈火通明,隻不知哪一盞是成澈燃起。
想見他。
無端漫無目的沿湖岸步行。
七月初七的上弦月光倒映在他腳邊河堤下的湖麵,水波瀲灩,暉光粼粼。
忽然想起那個人,也有一雙上弦月似的眼睛。弧度溫柔。而左眼下兩枚淚痣隨時能把你抓進那琥珀棕的月色裏。
想見他。
晚風拂動帷帽的黑紗打在他臉上,送來殘存的、那個人的氣息。
嗅食著那股若有若無,他想見他。
於是以目光一筆一畫在綴滿星子的夜空繪那人滿臉羞澀,軟軟趴在他懷裏,而手在某處不知好歹地亂撞。
繪那人害羞又坦率,一吻過後,又著急索第二個吻。
繪那人就愛他喚他“阿澈”,並莞爾應聲。
想見他。
想牽他,抱他,吻他。
無端皺起眉頭。
他堂堂無端道長,怎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個與癡嗔情鬼無差的模樣。
皺緊眉頭,卻也笑了。
因為我愛他。是啊,我怎麽會不愛他。
少年終於情動。
想見他。那便去見他。
成澈在他生命裏的所有故事,他要揮墨再添一筆。
於是邁開步子,踏著夏夜乾燥的、芳草與卵石錯落的小徑奔跑。
伴著上弦的湖月、璀璨的星河奔跑。
向著彼方遙不可及,又觸手可及的燭盞。天地間唯一一盞為他燃起的燭光奔跑。
晚風吹走他的帷帽,他亦不再回首。
“阿澈...等我。”
少年忘了。
所謂情動,再添一筆,便是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