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快跑,快跑(2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3417 字 6小時前






“他怎麽變成這樣了...”

“發生了什麽?”

司馬誠撇開臉,他知道完顏於昭是故意羞辱成澈。完顏於昭是要讓成澈在全城麵前不堪到泥潭裏。

他的音量仿佛是在安慰自己,“是你自找的...成澈、女兒,一切都是你們自找的。”

而完顏於昭將佩劍丟在成澈手邊,“來。本王想念你的劍舞了。”

成澈艱難抓住劍柄,費儘力氣才能半蹲,卻被盔甲與鐵索壓得喘不過氣。

他抬起頭眺望夜空,分明月色正好,他眼前隻剩一片黑蒙蒙。

是啊,他再也看不見月亮了。

成澈不知從哪爆發出的極限,舉起他的佩劍朝完顏於昭揮去,“我殺了你!”

完顏於昭向左躲開,這傾儘所有力氣的一擊砍斷了他的案桌。

“成將軍這是?”汗王佯裝驚慌失措,卻沒有允許任何人上來阻止成澈,隻高高抬手接住士兵抬上的闊刀。

下一瞬,呼嘯的風聲擦著成澈麵門而過,成澈向後閃避,一個踉蹌幾乎跌坐在地上,而僅僅是這樣狼狽的躲閃也用儘了力氣。

但他握劍站穩,毫無畏懼。

他一定要殺了完顏於昭!

一定...一定!

他抄起長劍撲了上去,一劍接著一劍揮砍,他早已忘了什麽劍法,每一招全憑本能。鐵索牽扯著他的鎖骨與血肉,與破鎧碰撞叮當作響。每一次動作都牽骨撕肉,痛得足以讓最強壯的金兵都死去活來。而成澈把自己整具身體完全透支,才換來下手越來越快。

完顏於昭本是當作戲耍般逗弄他,卻未曾想一刀劍光劃過麵門,眉梢竟傳來劇烈刺痛。

大金汗王意外抹了把開裂的眉梢,一手鮮血。若不是成澈被他折磨得隻剩不到三成力氣,早已將他從頭劈開。

——被折磨成這樣,你竟還能砍中!

汗王悶笑三聲,被逼得一聲嘶吼,抬起重刃狠狠劈下。

成澈視力俱毀的眼睛裏,隻能看到闊刀的影子越來越近。他憶起草原鬥劍,當即心下一沉。這招重刃落下,完顏於昭必定暴露咽喉要害。

他要接住、挑開,隻要他還能握住劍,隻要還能握住劍!就能刺穿完顏於昭的喉嚨!

成澈發了狠,一劍不偏不倚想接——

長劍與闊刀激烈相觸,刀劍碰撞清脆猙獰。

成澈用他這具身體所能傾儘的所有努力握住長劍,卻未曾想手腕受到劇烈衝擊,腕骨深處某塊細微的傷口竟受力震動。

裂口如蟻穴潰堤般蔓延,隨成將軍從肺腑吼出一聲慘叫,他的右手腕骨整根碎裂。

劇痛中他猛然想起,那是許多許多年前,他右手腕骨被千年降龍木刺穿留下的舊傷。為了救無端。

成將軍再也握不住長劍,而他本人也被闊刀狠狠擊飛,身上雲青明光甲碎成兩斷。

他想掙紮重新爬起身,然而很快摔在地上。骨裂的右手無力聳拉著,而他痛得額上青筋暴起,“手……我的手...”

完顏於昭再摸眉梢鮮血,整張臉淹沒在紅流裏,同樣心有餘悸。

他從沒想過現在的成澈竟還能弄傷他。

完顏於昭冷笑一聲,環顧圍場邊緣榆寧眾人,苦悶道:“本王待榆寧不薄,成將軍竟心懷不軌,詐降謀害本王。”

下一秒,便有金人將領罵罵咧咧、拍桌而起。

是聽得懂烏侖語的司馬況失聲罵了:“不好!”率先衝到成澈眼前,把人揪起來狠狠摔了一巴掌,“你、你竟敢謀害汗王,你罪該萬死!!”

整片城心霎時鴉雀無聲。聰明的榆寧人很快從司馬況的反應中理解了金人將領嘴裏的意思。是要他們血償成將軍的罪過。

於是他們紛紛效仿起司馬家大公子。

此起彼伏的、震耳欲聾的“對!”、“罪該萬死!”、“狗賊!”中,成澈被一把甩在地上。他艱難抬起眼,沙啞蒼老得不像自己,“快跑...快跑...他要...屠城。”

回答是一片爛菜葉拍在臉上,接著是爛肉塊,後來是石子。

穢物接連不斷砸在臉上身上,幾乎將成澈整個吞沒。成澈隻能憑著左手向人群爬去,口中仍在努力:“快跑...”

又是一塊礫石摔在額頭,他終於完全失了力氣,死物般伏倒在地上,隻聽榆寧人用儘全身力氣咒罵,恨不能從祖宗十八代開始便與他撇清乾係。

不知受誰鼓動,有第一人衝上來,往他背上狠狠踹了一腳,又吐了一口濃痰,“晦氣東西!”

於是便有第二人、第三人...

人們不時看一眼完顏於昭的神色,隻怕少吐一口痰水,汗王便不夠滿意。而完顏於昭隻是眯眼溫笑著,看成澈被拖進人群,按在地上遭受毒打。

一片混亂中,司馬誠不明白怎會變成這樣,隻是望著完顏於昭那抹“儘在掌握”的笑容,忽然毛骨悚然,喚了一聲:“況兒——回來!!”

回答他的是一聲斬骨碎肉的猙獰。

在成澈被活活打死前,完顏於昭抄起闊刀走進人群,將包圍成澈又踹又罵的眾人攔腰斬斷。其中便有司馬況。

司馬況下半身噴出遮天蔽日的血雨,腸子勾連著的上身滾落成澈手邊,睜著一雙到死都不明所以的眼睛,“汗...王...為什麽...?”

是他罵得還不夠狠嗎,是他踹得還不夠用力嗎,是他吐的痰水不夠惡臭嗎...不,都不是。

完顏於昭撈起穢物堆裏奄奄一息的成澈攬在懷中,回答了司馬況的疑惑,“諸位難道不知...本王與成將軍,是深愛之至?”

尚且活著的榆寧人仍在發愣,直到城心的鮮血溢到他們腳邊才爆出第一聲驚懼萬分的慘叫尖叫。

這便是前奏。

“對成將軍無禮,便是對本王無禮。”

完顏於昭隨意抬手,早已隱藏各處的金兵傾巢而出。

不輕不重二字落下。

“屠城。”

那夜,那三天,僥幸逃出的司馬誠攜幸存的族人躲在地道中瑟瑟發抖,聽上方金人兵馬來回踐踏,他們身邊落石陣陣。

所有人浸在活埋般的死寂中。無人開口,無人敢言。

更無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究竟是為什麽,好不容易歸降停戰,好不容易有了一線生機,又落得這番屠城的結局。

隻知道有人傳言汗王仁慈,隻怪成澈貪得無厭、設計詐降;有人傳言汗王狠毒,隻怪成澈賣國求榮,作金人走狗;還有人說,成澈早已與完顏暗中茍且,成甚之死、頌雲泊融冰、榆寧屠城都是他一手策劃...

有人恨他降了,有人恨他不降。完顏於昭煞費苦心謀劃的大戲效果立竿見影,屠戮時刻,榆寧人無處發泄的怨恨儘數灑在那拚命想拯救他們的人身上。

待頭頂步伐聲漸漸歇去,司馬誠將族人召集身邊,麵不改色,“如今榆寧落得這番田地,全是成澈一人之禍!”

司馬衍抱緊雙腿,喃喃自語,“阿姐...是不是我的錯...是不是我的錯?”

“對不起...澈表哥...對不起...”

“成將軍...對不起...”

他的悔恨回蕩在屍骸遍地的榆寧城,再無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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