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他還活著,也徹底死了(1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699 字 4小時前






第189章 他還活著,也徹底死了

何月竹的屍體這五年來不生不腐,不死不滅,完完全全保留著靈魂出竅時的模樣。用現代的話術來說,就是停止了一切新陳代謝。

那個夜晚陰沉黯淡,小廬遠離市集,隻要無端沒有留燈,屋裏便是漆黑不見影。

那雙早已渾濁的琥珀不望向任何一處,卻又仿佛凝著每一處。唇下貝齒若隱若現,仿佛隨時會彎起嘴角,露出一抹陰森的慘笑。

時時刻刻提醒何月竹:這世上已經沒有人能聽見你,沒有人能看到你,更沒有人能感知你。你非人非鬼。

何月竹在屋子裏焦躁不安地來回飄動,時而飄到窗外,看看無端回來了沒有;時而抱膝躲在角落,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個屍體。

這五年,他以為自己希望無端能趁早醒悟,立即想通,將他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體遠遠拋開。可原來與自己的屍體單獨相處,能讓他幾乎崩潰。

就像被拋進一棟四壁不斷壓縮的密室,所有安全出口都被鎖死。任他求助叫喚,都無人回應。

好在約莫醜時,無端回來了。

左手提一袋大理市集購的鮮花餅,右手提一個黑袍老人。

何月竹立即衝上去,哪怕聽不見也要用最熱烈最熱烈的感情迎道長,“你回來了!”

無端自然不會理他,可居然也沒有向他的屍體道安,一進屋便將老人甩在地上,“辦事吧。”

老人目框凹陷,麵色發虛,臉上一道長長的舊疤,整個人看起來陽虛萎靡。此時戰戰兢兢,一副唯恐道長發怒的模樣,手忙腳亂解下背包,接連掏出一尊巴掌大的舊香爐、一支細毫、一抔朱砂,一個黑色錦囊。

老人解開黑色錦囊,在飯桌上展開。錦囊裏躺著數塊形似牛黃的團塊,似乎是由什麽細小顆粒壓成的香薰。

何月竹在一旁默默看著,莫名有些惶恐,悄悄飄到無端身後,“他是誰?他在做什麽?”

無端沒有回答,左手緊緊握著鮮花餅綁繩,雙目注視著老人操辦。而後者抬起細毫沾染朱砂水,走到屍首身前,托起那蒼白的左手,往手背上畫了一道精巧的花紋。

何月竹一愣。嗯?這枚花鈿般的朱色咒紋......難道是移靈紋!?

以前聽吳七狗的故事時,吳端曾示範給他看過。何月竹當時還說,“這麽好看的花紋,卻有這麽殘酷的意義。”

他再度端詳老人,想起吳端曾經與他說過趕屍人的把戲:點香畫符,便能起屍回魂,但回來的隻是潛存在身體裏的本能,絕非魂魄。

難道老人是趕屍人...?

像是為了回應他的猜測,老人已經給香爐中的炭星點起一把火,以甲尖刮下錦囊裏一小片團塊,輕輕灑進爐中。

最後按了按屍體肩膀,“成了。”

無端看向愛人的屍首,深吸一口氣。他在等待。

何月竹也屏息凝神,同樣在等待。

那早已是一具空殼的屍體竟在一人一鬼的注視下動了動手指,接著如一具關節都已鏽蝕的機器人般抬起臉。

何月竹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真的會有反應。

而這個微小的動作顯然給道長帶來了不小震撼,手中鮮花餅砸落在地,散了滿地餅渣。兩道濕潤滑落麵門,他將一枚萃玉赤瑚按在桌上,聲音急促,“滾。”

老人眼疾手快,一下抄過寶物,唯唯諾諾退出小廬。闔門前像是要給自己挽回場子般,用不大標準的官話,端著一副老人教導年輕人的架子:“小夥子,我先說明白,還魂煙裏不管你問什麽,他答的都是真心話。”

“……”無端沒有看他。

“我見過太多像你一樣的人。可到頭來,那些真心話,他們都寧願沒聽過。妻子喚丈夫,卻發現男人早已不忠;兒子喚老子,卻發現家產都留給了兄弟...”

“啪——!”

無端反手將香爐頂蓋砸在門邊,這是警告老人閉嘴,也是命他立刻滾。

老人走後,小廬便安靜了。

無端忽有些局促——何月竹隻在他們第一次牽手時見過他這副模樣,他攬過愛人,往額角深深吻了一吻,“阿澈…過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備。”

阿澈從喉嚨深處發出本能的回答:“米...糕......”

何月竹啞然失笑,想吃米糕都成了刻在他的肉身裏的執念了。如果再強烈一點,說不定他會變成餓死鬼。

無端嘆出一聲介於大悲與大喜之間的喘息,他緩了半晌才緩過神,點點頭,“還有別的嗎。”

這次沒有回答。

一看香爐,原來是半晌間隔,居然讓那塊香料燃儘了。道長隻好起身,頗為節儉地刮下一小塊香料,再度放進香爐點燃。

何月竹從他的謹慎算是看出來了,無端想省著用。用一輩子。

“無端…你這是飲鳩止渴。”

無端似乎也意識到他不該白白浪費香料,閉了閉眼,首先問出他最想知道的,“阿澈...告訴我。你瞞著我的究竟是什麽。”

他還是在乎這個。他到底還是想聽一個解釋。

何月竹搖搖頭,“無端,別問了...”

而那具身體動了動唇,“我...被...詛咒...永生永世……”

他瞬間失聲:“別——”

別說了!!

肉身可不會管魂魄的堅持,念道:“孤煞...薄命。”

無端怔怔聽罷,臉上流過一道複雜的神色。他垂下腦袋,又往香爐裏添了一小塊香,手背青筋暴起,語氣卻無比溫柔,“你怎麽不告訴我。”

那具僵硬的身體分明沒有在笑,話中卻帶著笑意,“我不能...讓你知...道。”

無端立即往香爐中又加一塊香料,比先前的都要大塊。他半跪在愛人身前,從懷裏掏出那人生前留下的手劄,一直翻到最後一頁。

何月竹自己都不記得臨終前寫過這麽錯亂的文字,甚至還畫了一張難以分辨的地圖。

等等,這張地圖曾經被他稱為鬼畫符,難道因為,本就是他在高燒時胡亂繪製的?而無端便按照這張地圖的指示,將道觀搬到了簌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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