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他還活著,也徹底死了(2 / 2)

太上敕令 晨昏線 2699 字 6小時前






難道說,最初和無端相遇的成澈,本就是我?

難道說,我回到過去,根本不是破劫,而是歷劫!

錯愕中,無端已將手劄攤在愛人膝上,“你寫他們咒你,他們是誰,你告訴我。我去將他們一個不剩除乾淨。”

他將“剩”字咬得極重。

何月竹的身體發出無比平靜的六個字,“天下人......榆寧鬼。”

與此同時。吳端的識海。

灰蒙蒙的雪原,遙不可及的天空,呼吸被雲層捂死,隻剩無垠的蒼白。

永恒的寂靜與無儘的空曠中,棕黑色的長發隨風飄揚,雲青輕甲黯淡無光,“它們”立在雪坡之上,放眼眺望北方頌雲泊。那是無端乘舟離開榆寧的方向。

榆寧人最後的記憶,成將軍時常身處此處,埋在一陣陣雪塵中,迷失在等待裏。

“它們”緩緩轉身,猩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而詭譎的笑容在臉上暈開,像極嗤笑,用成澈的臉龐與聲音發出,卻無比溫和,“永生永世...孤煞薄命。是你在咒他。”

“是你在詛咒成澈!”

何月竹終於明白,不論他做出何種努力,這都是無法改變的結局。哪怕一直堅持到死,無端也必定會知道。

這便是宿命。

他不敢抬眼看無端的表情,根本不敢。

無端揚起手臂,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一掌拍倒了香爐。

炭火灑了一地,火星如輕飄飄的嘆息漫空飄揚,落在窗台,引燃何月竹曬製的乾花,赤紅的火勢瞬時呼嘯,如瘟疫般摧殘蔓延。

何月竹飄在火場裏,手忙腳亂試圖撲火,“著火了,無端,著火了!”

“我們的書、我們的衣,我們的家,全都燒著了!”

“無端!”

然而道長隻是直直站在原地,站在愛人身體前。烈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燒,也燃在他的身體深處,最深處。燒得他雙手無力搭在兩側,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阿澈...”

何月竹也不再徒勞撲火了,飄到他麵前,輕輕呼喚他,卻隻能見到那雙眼已然失去一切光澤與顏色。

與那具已死的行屍走肉無異。

何月竹悶悶笑了一聲,他費勁千辛萬苦,最終還是沒能改變一切。

不論是他們的宿命也好,還是無端的沉淪也好。

可或許,這便是他們一定要經歷的劫。

火海洶洶,早已無處可逃。無端雙膝傾去,跪伏在愛人身前,“...你真的好傻...你以為我察覺不出嗎。”

“你的煞氣屢驅不散,這麽多年我越是執著向世人證明你的清白,你的煞氣越是凶險。我難道算不出,那是天下人的惡意?”

“與我一起,你的病久治不愈。我們分開,便能痊愈。病根必定在我身上。”

“可我就算察覺,也隻能假裝若無其事,到最後甚至騙過了自己。卻沒想到,你遠比我想得敏銳……”

無端緊緊抓住愛人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十指相扣,顫抖不止,“阿澈。我早該認清,你一切不幸的根源...是我。”

整座小廬已經是座無可挽回的焚化爐。熊熊烈火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咆哮,火焰的觸須爬上無端的衣角,灼燒他的皮肉,蠶食他的感官。他慘白的嘴唇微微顫動,“阿澈...你恨我嗎。”

何月竹早已泣不成聲,“我不恨你。我怎麽會恨你。”

可惜恰到好處,香爐裏剩餘的香料消耗殆儘。從此無端將懷著這個沒有回答的提問,挨過漫長的三百年。

何月竹除了目睹,隻剩目睹。

在濃煙讓人神誌不清前,無端將他的肉身摟在懷中,一步步踏著熊熊燃燒的台階,走上二樓去,“前世我狂妄自大,又廢物至極,遲到整整十年,讓你被完顏淩虐。今生今世,我明明發誓要守你護你,保你一生一世平安無虞,卻對你口出惡言,對你視而不見...”

他們相擁著倒進貼滿白底青字符咒的床榻,一如大婚當夜,他們糾纏著彼此,一分一秒都不肯放開。

無端輕輕撫弄愛人麵龐,“阿澈,我不值得你愛。”

“你說死生不複相見,我答應你。從今往後,再不敢求你佘我一次重逢。”

何月竹展開雙臂虛虛擁住他被火舌吞沒的愛人,仿佛他們真的相擁。

他多想吶喊,但唯有淒厲的沉默將他與愛人遠遠隔開。

他在想,生死交界的瞬間,無端能否聽見他,哪怕一句也好。

“無端,我們還會相遇的。我們還會再次相遇的。”

“你要信我的卦。”

“那個日期,我記得很清楚...是癸卯年九月初七。”

“癸卯年九月初七。故人,久別重逢。”

*

那場洱海邊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

遠遠看去,仿佛一顆落在湖畔的隕星,當地人皆稱之為不祥之兆。

後來大火終於熄滅,好事者上前圍觀,隻見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倒在焦黑的廢墟裏,擁著一具早已炭化的屍骨,雙眼比他那個重病如死的愛人還要失魂。

他還活著。

也徹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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