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過,雨水落到地上蒸騰出熱氣,玉瓊山頂卻仍很清涼。
彭爍先下馬車,李明映戴好麵紗,跟在他身後。
遠遠看去,男子俊逸挺拔、女子纖柔華貴,倒也稱得上是一對璧人。
然而這兩人卻幾乎一路無言。
馬車內部寬敞,李明映和彭爍分坐在軟榻兩側,中間隔得遠遠的。
隻是山路崎嶇,又多有碎石,突然顛簸一下,李明映差點摔到彭爍身上。眼看呼吸越來越近,她終於手肘撐到了軟榻之上,穩住了身子。
見狀,彭爍主動探身,也撐在她身側。
他的呼吸仿佛要來勾她的氣息,李明映一激靈,連忙靠到了牆邊。
彭爍直視著她,眼神中有種隱約的執拗,半晌後,他輕歎口氣,“明小姐,昨日是我唐突了。擅自撫摸姑娘的頭發,實在於理不合,彭某在此向小姐道歉……在宴會之前,我必須提醒明小姐,皇帝並非良善仁君,在靠近他之前,小姐都有離開的機會。”
馬車並不完全避風,在熱源靠近後,李明映方才感到涼意。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山頂開著樹樹桃花,清風徐來,花瓣便搖曳落下。
與之相比,都城倒是俗了。
及至宴席,達官顯貴攜著嬌美家眷,漫步園中、言笑晏晏,確實像是欣賞美景的遊客。
“彭兄,好久不見。彭大人最近身體可好?”穿著華服的清秀公子似是與彭爍相熟,他們一入場便過來打招呼。
“多謝楊兄掛念,現下家父雖然不在都城,但一切都好。”彭爍向他回禮。
那位楊兄也看到了彭爍身邊的李明映,見她氣度不俗,即使戴著麵紗,在偌大的山穀中依然紮眼,“這位小姐是?從前未在府中見過。”
彭爍笑著介紹道:“楊兄好眼力。這位小姐是彭某的遠方堂妹,來府上小住。”
想來彭爍在都城社交圈裡很活躍,沒過多久,便有一波一波人來向他們問好。
“承蒙謝兄關照,改日彭某定會和小妹一起到府上拜會。這杯梅花釀小弟就先飲下了……”
“彭兄好酒量!”或許是謝姓男子已經微醺,眯著眼睛盯了李明映好一會兒。
李明映感覺很不舒服,待那位謝兄離開,她扯了一下彭爍的衣袖,側頭低聲說:“彭公子怎麼回事,我今日不是來社交的。”
彭爍目光不甚清明,李明映想,難道此人不會喝酒麼。正想說話,彭爍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有的時候,你的眼睛會欺騙你。”
見彭爍眼神澄澈,笑眼盈盈。李明映一跺腳,想到其他地方去。
彭爍拉住她,往某處一指,“明小姐,皇帝大約是在那邊,你可以去看看。切記,不要輕易上前,隻當自己也是想要一窺聖顏的大膽小姐就好。”
李明映瞪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左拐右拐,她提著裙擺爬上層層階梯,終於看到幾個錯落有致的眺遠亭。
李明映探頭,似乎看見最高處的亭子裡有一個被團團圍住的身影。
她看不真切,往亭子正後方的灌木叢中鑽去。
裡麵有已經有幾個活潑嬌豔的小姐,正在嘰嘰喳喳辨認著亭子裡的官員。見到李明映,她們也隻當是與她們一般愛湊熱鬨的官家小姐,還給她挪了個位置。
“那位青衣男子,看似穿得不打眼,其實是前兩年剛恢複科舉時的狀元呢,現在已經是侍郎大人了。”
“你這麼一說,我都覺得他變好看了。”
“要是說起好看,如果你喜歡的是那種鐵骨錚錚,又有一絲邪氣的好看,那就得看剛上任的衛大人了。”
“哪裡?是那位穿著紫衣的高個男子嗎,好可惜,我隻能看見他的背影。聽我阿爹說,衛大人在戰場上可玩命了,被敵軍的箭射中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箭拔出來,然後立馬繼續追擊。”
李明映皺眉望了一眼那背影,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的臉上浮現出那人的臉龐,卻不是硬朗狂傲的,而是紅著眼哀求她。她想,她差一點就心軟了。
雖然沒有明令禁止獲邀官員及家眷到山頂,可皇帝身邊圍著的,卻也隻有幾個他信任的高官。也許等到晚宴開始,皇帝才會下樓與群臣共飲。
灌木叢中的聲音她聽得真切,由於隔了一段距離,廳中的聲音更加隱隱約約。
從山頂俯瞰,都城郊外有一大塊空地,斜陽照著翠竹,野然成趣。
漫天彩霞,夕陽西沉,正好要落到那片空地上去,如此絢麗。皇帝興奮地指著那片地,激動地宣布道:“朕已決定要在京郊修建行宮,勢要集山川河流之美,彙日月星辰之光,以彰大禹輝煌!”
聲音之大,李明映在灌木叢中蹲了近一個時辰隻聽到了這句話。她捏緊雙手,這皇帝哪來的錢?天下未平,百姓未養,他竟然已經有了揮霍之心。
另外幾個女子見天色不早,幾刻前已經下去尋父兄了。李明映感覺腿有些麻,撐著地站起來揉腿。
未曾想,風一吹,把她的麵紗吹到了亭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