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1 / 2)







第175章

李治的斥責, 並未讓武媚娘有半步的退讓,“僭越?我到底是在僭越,還是在向陛下諫言, 您自己分得清楚。何況——”

“私心這種荒唐話不是您先說出來的嗎?怎麽倒是您自己先放在心上了?”

他生什麽氣呢,不就是把話還回來罷了。

李治:“我……”

他分明是不想變更自己的行軍策略,也不想給今年的計劃橫生枝節!

藏巴高原之上的疆土有多大他心中有數。

吐蕃邏些城到吐穀渾之間的距離, 比來濟一度遭貶的台州到長安都還要遙遠。縱然這其中有不少乃是平曠的草原,吐蕃也有白蘭羌等各方勢力助陣, 吐蕃的調兵仍舊不易。

這才讓李治確信,他所做出的吐穀渾猶能支持的判斷並沒有錯。

隻要今年年末之前西域的叛亂能被瓦解, 吐蕃兵進西疆的道路被成功打斷, 免於讓大食伺機內寇,完全來得及再行插手吐穀渾與吐蕃之間的戰事。

但站在他麵前的皇後,卻仿佛已從他的那一個“我”字中聽出了他的潛台詞, 語氣淡淡地說道:“我覺得,陛下還是過得太順遂了。”

不是說長孫太尉意圖攝權這種事情叫順遂, 而是在對外戰事中,李治一直以來都過得太順了!

他父親在世的時候, 他聽到的都是周邊各國向著天可汗俯首的消息。

太宗皇帝、李靖、李勣、侯君集、李孝恭、尉遲敬德等人,在從中原爭天下的戰事中殺過來後,直接投入到了威服四方的戰事之中,讓大唐的疆域以一種日新月異的速度擴張。

到了李治接手的時候,雖然這份過度擴張帶來了反噬的結果, 時常出現邊境動亂之事, 但這些起火的地方都被快速撲滅了下去。

就連百濟、高麗等地, 都在東征的隊伍麵前相繼被滅國,實現了太宗皇帝在世之時也沒能達成的目標, 讓他有了一個在祭拜昭陵之時向先帝炫耀的理由。

他真的,過得太順了。

唯獨不順的好像僅僅是他的頭風,讓他沒法像是一個將領一般親自上戰場去。

那麽一點也不奇怪,明明吐蕃襲掠吐穀渾的表現已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就連吐穀渾國主都已喪命在了兩軍交戰之中,陛下依然覺得,還可以再等等。

武媚娘問:“陛下在對外征伐之中的順利,讓您覺得,或許隻要給新上任吐穀渾國主的慕容忠以一個合適的敕封,給死去的慕容諾曷缽以一個體麵的追封,就能讓他們死守吐穀渾,攔截住吐蕃的攻勢——”

“我應該沒說錯吧?”

李治目光一震,很難描述皇後此刻更為剖析分明的一番話,到底是不是在直戳他的心窩子,也將他潛藏更深的想法都給掏出在了麵前。

但當他確實無法出口辯駁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實有個答案了。

方才憤然離席的女子已重新坐了下來,用一種比之前和緩的語氣繼續說道:“這番話,今日朝堂之上的臣子不可能直接頂著僭越的罪名說出來,但倘若陛下將吐穀渾這番驚變說給邢國公等人聽,您覺得,他們會給出一個什麽答複?”

她看似以這樣的語氣和動作退讓了一步,但李治卻覺得,她其實沒退,還站在那個質問的立場上,帶著那一串令人啞口無言的發問。

以至於在這樣的壓力麵前,李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換了蘇定方在此,也會覺得延遲支援吐穀渾是個正確的方略。

換了英國公,也大概不會覺得,這是什麽可以隨便由陛下單獨裁決的“家事”。

前陣子他和英國公閒聊之時還聽對方說起,他格外遺憾於自己沒能參與到高麗之戰中,好在如今將自己的孫兒送去了遼東磨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實現了他的夢想。

那麽在吐穀渾與吐蕃的衝突麵前,李勣怕是會想要直接請戰,讓自己以一個將領的身份為職業生涯畫上一個終結。

皇後說得沒錯。

倘若他真將今日的這出帝後爭論擺在朝堂上,觸犯天顏、似有僭越之嫌的皇後,也不過是想要針對國事提出更加合乎局勢的建議,又哪裏是非要往李治的臉上踩上一腳,去意圖謀奪天子的決策之權。

在望向對方眼睛的那一刻,李治覺得,自己看到的隻是其中的秉天下之公道而已。

一時之間,仿佛方才說出“僭越”二字的他,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在發出一句耍脾氣的吵鬨。

李治:“……”

他揉了揉額角,覺得在看到庭州戰報之時的頭疼又再一次浮了上來,偏偏皇後才聽過今早太醫對他的例行問診,讓他想要在此時用這作為借口來躲避也不成。

他最後也隻能敗下陣來一般低聲回道:“媚娘,你讓我再想想吧。”

別這麽逼迫於他了……

武媚娘輕嘆了口氣,伸手為他按了按那被頭風所影響的地方,讓李治恍惚生出了一種錯覺,好像剛才的劍拔弩張和對戰局的意見對立都是他的錯覺。

然而皇後的下一句話卻又將他給打回了現實:“陛下仔細思量一番也好,隻是關中府兵行將進軍,您用於斟酌的時間可不多了。”

“不過您放心吧,吐穀渾來使那邊我會幫著陛下去交涉的,在您做出決定之前,我不會讓吐穀渾有變的消息傳到外麵去。”

李治怎麽看都覺得,在武媚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才過於嚴肅鄭重的麵容上都閃過了隱約的笑意。

仿佛這其中還有點暗藏的意思,便是將方才的一切就此翻篇,將他這位天子的不體麵都給封存於此。

他緩緩說道:“你給我兩日的時間吧,最遲後日正午之前,我一定給你一個答案。”

“陛下這話又說錯了。”武媚娘認真地看向他,糾正道,“您不是要給我一個答案,是要給天下、給吐穀渾一個答案。”

說完了這句話,她再沒給李治以繼續開口的機會,重新起身站了起來,往外走去,大約是真要如她所說的那樣先去安撫住吐穀渾來使。

隻是在行到殿外的時候,李治又聽到她吩咐了一句“讓太醫再來為陛下看看”,頓時又覺一陣無奈。

這個時候讓太醫來看什麽?

看他是如何因為皇後的關係被氣得心緒不暢嗎!

今日的這出對峙裏,皇後的變化好像已經越發明顯了。

可眼下他最需要關心的又確實不是皇後如何,而是在大軍正式出征之前,先將是否要出兵吐穀渾的決定給考慮清楚。

但李治沒想到,在他與皇後商定做出決定的截止時間前,他竟已先迎來了一個特殊的拜訪者。

“你說——安定公主回來了?”

李治對著麵前的軍事輿圖發愣,就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朝著通報的侍從投來了一個訝然的眼神。

阿菟不是還在遼東嗎?

但人都已經回來了,再怎麽奇怪於她的折返,總不能避而不見的。

“先讓她進來吧。”

不知道為何,在李清月踏入殿中,後頭並未跟著一個皇後的時候,李治心中的壓力稍微小了幾分。

在看到她依然是一派容光煥發表現,而非是匆匆趕路的疲憊時,李治更覺得自己的心中輕舒了一口氣。

“你怎麽忽然從遼東回來了?”

李清月向他行了個禮,“自然是前來向阿耶報喜的。”

李治奇道:“我何喜之有?”

李清月答道:“遼東地界上的農肥測驗結果喜人。自年初我抵達遼東以來,便聽從李將軍夫人劉氏的建議,將用新肥栽培出的稻米投喂給用於礦洞示警的鳥雀,以確認此等產於金石的肥料會否對頭腦造成影響。”

“這法子測試出來的結果應當錯不了,而這三個月來,鳥雀的報信也從未有異常之處。自去年年中開始接受投喂的家畜也經由太醫署官員查驗,各自健康。這足以證明,此種農肥既有增產之效,也無後顧之憂。”

李治聞言目光一亮。

這還真是個好消息。

在初聽到礦洞之中鳥雀的時候,因他並未聽聞此物,還頗有些新奇,加上討論的是於關中民生建設可能也大有裨益之處的農肥,他原本緊繃的心情更顯鬆弛。

又聽李清月繼續說道:“我此次回返,是想將多餘的農肥送來此地,在秋收之前,讓司庾的官員選擇幾片關中的官田進行試驗,看看此等增產效果,究竟能否適應於關中氣候和作物。倘若確有效果,便預備將此農肥的製作之法上呈中央。”

李治頷首:“該當如此,相關事項你尋專人去辦就是。”

“此外,”李清月頓了頓,“還有一件喜事需要向阿耶彙報。”

見她愈發認真起來的神色,李治不由眼皮一跳。

李清月道:“去歲我自遼東折返長安之前,給新羅王金法敏送去了一封信,隨同這封問候信件一並送上的,還有遼東生產的稻米。聽聞長安蓬萊宮建成之時,金法敏還曾經派遣國中大將金庾信前來朝賀,將熊津與安東都護府之間的北漢山城拱手送上。我給他送上一份回禮,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對方果然也很是知情識趣,在聽聞今年遼東開墾土地、掃擊靺鞨殘部尚需人手之後,派遣出了一支隊伍做出援助,甚至沒敢接受李將軍意圖給他的回饋,更不敢對煤礦鐵礦再有半分提及,隻說是來協助於天朝上國的。”

“阿耶,”李清月又一拱手,臉上寫著不加掩飾的喜色,“新羅王此人雖有野心,甚至一度在朝廷進攻高麗期間玩忽職守,但他近來的表現已是越發有臣服安分之態了。可見,多敲打敲打,防患於未然,果然是與他國相處之間的正道。所以——我在此恭賀於您了。”

恭賀?

李清月笑得出來,李治卻沒法毫無所覺地接下這句恭賀。

他麵前站著的這個孩子確實還屬年少,但她都已夠資格參與到元日大朝會之上,就該當將其當做正式官員來看。

那麽當她說出新羅近來的表現之時,李治就顯然不能將其隻當做在交代東麵局勢來看。

她回來的時間也太巧了,巧到讓人不得不去想到,她與其說是在講新羅,還不如說是在講吐蕃。

新羅不過區區彈丸小國之地,說句難聽的,這樣一個山多地少又缺煤鐵資源的國家,除非李唐對其完全疏於防守,才能讓其有成長起來的機會。

可在李清月的方略中,在李治自己也做出的表現裏,他們隻要稍有一點叛逆的跡象,就會遭到毫不留情的警告打壓。

那吐蕃呢?

吐蕃在象雄古國的根基上飛速發展,在鬆讚乾布在世之時就已展現出了其驚人的戰鬥力與野心,論其疆土麵積更是遠勝西域——

它又怎麽能被這般放任忽略?

李治抬眸發問:“你是怎麽回來的?”

這聽起來像是在岔開話題。

但他帶著幾分深究意味的目光足以讓人看明白,他現在要的不是一個遵循著恭賀之言說下去的答案,而是讓她將自己真正想說的話給說個明白。

李清月看懂了這個意思,一點沒有隱瞞地答道:“我坐船回來的。”

她隨即又補充道:“全程船隻急奔,舵手搖槳加速,哪怕是這段黃河水道的逆流而上,也僅僅花費了六日的時間。”

這才讓她趕在今日抵達了李治的麵前。

“我原本是擔心,我所舉薦的阿史那卓雲在西域戰事中沒能為阿耶儘心,讓西域出現了動亂,若真是如此的話,我就該當往那邊走一趟。反正如今遼東已屬太平,各方事項都已步入正軌,我便是暫時離開,隨同西征大軍一並出發,也沒什麽太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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