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1 / 2)







第218章

“讓他紮營?”弘化遲疑了一瞬, 朝著李清月的臉上看去。

在這個已然長成了個成年將領模樣的堂侄女臉上,弘化很難看出任何一點猶豫之色。

她說出這個決定,也好像自有一番自己的篤定估量。

不過有些話, 該說還是要再說一下的,“安定,你得知道, 縱容敵方發展起來,有時候並不一定是好事。”

弘化就對此深有體會。

吐穀渾在和吐蕃的歷年交戰中, 都因為勢貧的緣故落在下風,明明早先吐蕃因為遠程進犯, 優勢還沒有那樣明顯, 可在他們奪下白蘭羌這塊駐地之後,對於吐穀渾的威脅就如同滾雪球一般壯大了起來。

這讓她愈發確定,若要想得到什麽東西, 就必須做到先發製人。

也正因為如此,在慕容諾曷缽死後, 她能這樣快在吐穀渾王帳之地,做出這等果決主動的反擊。

她一邊領著安定帶來的軍隊前往青海湖一帶駐紮, 一邊繼續勸道:“不錯,欽陵讚卓的過往履歷裏,可能並沒有打過那麽多的防守戰,但他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軍事天才,這幾年間他在吐蕃腹地的戰績也相當驚人, 倘若讓他手握這處要衝, 很可能就是給了他帶領那十餘萬吐蕃大軍打出持久戰的機會。”

“中原境內……目前能支撐得起這樣的消耗嗎?”

弘化覺得, 這份擔心實在不無道理。

何況既然唐軍先到了,若不做些什麽來放大這份優勢, 難道不是浪費了安定在朝堂之上的請戰嗎?

“這些我都知道。”李清月回道,“可劫道之戰不是那麽容易打的,一來,就像您之前說的那樣,此次吐蕃出動的很可能逾十二萬人,甚至讓吐穀渾這邊要想派遣斥候探路都沒那麽容易,遠非當年的兩萬援軍可比,要如何讓這場劫道之戰變成我方的襲掠破敵,而不是對方的絕地反擊,實在很是不易。”

“二來……”她伸手指了指後方陸續跟上的兵卒,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姑母,您忘了嗎?當年支援吐穀渾的那批兵卒,除卻本就是益州遴選出的精兵之外,還經歷了翻越雪山的跋涉。”

李清月語氣沉沉:“雖然我絕不願意讓士卒再經歷一次那等可能閉上眼睛就再也無法醒來的災難,但是你我都必須承認,那個翻越雪嶺的過程,本就是一場殘酷的淘汰賽。”

府兵之中身體素質欠佳,或者無法適應高原氣候的,早就已經被用一種生死裁決的方式給判定了出局,根本不會出現在正麵戰場上。

但現在的這批府兵不是的。

他們是在安定公主的帶領下,從渭水河穀進入隴右,一點點攀升所處的高度,抵達高原之上。這其間雖然行軍速度不慢,但因為軍伍龐大、補給充足的緣故,並不會出現當年的情況。

所以真正的挑戰,是從他們自鄯州抵達吐穀渾的那一刻開始的!

弘化仔細端詳了一番隨行士卒的麵貌,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此次援兵人數雖多,但若起精銳程度,確實不如當年。

大概是遭受了高原反應的緣故,這些士卒之中不乏麵部浮腫,身體乏力的存在,還有幾個已被隨行的醫官給從攙扶轉為抬入營地之內。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帶領眾醫官的那個家夥,就氣質上來說,和吐穀渾隸屬於王帳的醫官大不相同……

但這當然不是她應該關心的東西。

李清月已繼續說了下去,“這些人中的一部分,之前有過交替在西海都護府駐守的經歷,但就算如此,也不足以在頃刻間恢複到巔峰的作戰體力,你要讓這樣的一群人去打一場劫道之戰,恐怕非但不能給欽陵讚卓以迎頭痛擊,還要給對方送一份戰功。”

“那你是如何計劃的?”弘化已快速接受了這個現實,轉而問道。

李清月回她:“起碼在這半個月內,我會讓人遵照醫官囑托,將士卒的飲食調整到更適宜於高強度作戰的狀態,讓他們完全能夠承載迎戰吐蕃的環境,此外——”

“我有意讓他們往返於日月山和華石山之間,分別充當進攻與防守方,以便適應藏原之上的地形與交戰。”

弘化估量了一番:“這個時間,恐怕又得將近一個月?”

“不錯。 ”李清月回道,“唯有如此,我看他們才能以全盛麵貌迎戰吐蕃。”

弘化搖頭:“可我總覺得,你的安排沒那麽簡單。”

李清月挑眉:“為何這麽說?”

“大概是因為你早年間作戰得勝的種種表現,都已讓人有了一番固有印象吧,不過……”弘化回她,“你現在拿出來的理由,也能說服我。”

雖然讓士卒儘數適應高原,用山上山下交戰來進一步磨礪體力,確實需要消耗不短的時間,但如此規模的交戰在即,這份謹慎顯然很有必要。

弘化想了想,又道:“我還有一個建議,不知當不當講。”

李清月笑著回道:“這有什麽當不當講的,我雖是迎戰吐蕃的主帥,但你這位吐穀渾王太後,才是此地的東道主,既有想法便說來好了。”

早年間弘化公主還說自己並不擅長軍事布置,在對吐穀渾的戍防上大多還是聽取裴行儉的建議,可人總是會轉變的,這幾年間有所成長的,顯然並不隻是李清月而已。

弘化道:“我在想,雖說唐軍主力不能自中道攔截吐蕃大軍,但若全然不對吐蕃大軍做出限製,隻希望能先行固守等待大唐援軍,又顯然不是我、斂臂還有裴長史的脾性。”

所以,當欽陵讚卓的兵馬自犛牛河上遊而來,向東挺進的時候,吐穀渾和西海都護府必然會嘗試攔截住對方的腳步。

這才是最合乎情理的情況。

李清月目光一動,當即發問:“自欽陵讚卓所在的悉諾羅驛,到柏海沿途,有幾處適合於埋伏作戰的地方?”

弘化沒有猶豫地答道:“如果是早前,應該有三處,犛牛河的河曲之地,再往東的紫山一帶,還有柏海之前的星宿川河源之地。”

“但是這個季節第一處應當不成,星宿川又距離柏海太近……”李清月沉吟須臾做出了判斷,“勞駕姑母將我到來的消息告知斂臂女王,我有一項任務,想拜托她來做。”

“此外,還請您在約莫一個月後往白蘭羌、黨項羌各方送信,告知唐軍已然到達的消息,防備他們在吐蕃大軍抵達之時,做出倒戈之舉。”

“薛將軍,”李清月朝著不遠處的薛仁貴喊道,見人已快速走到了她的近前,她方才繼續說道,“請薛將軍帶著一隊人馬前往西海都護,協助裴將軍調度安西兵馬進入藏原。”

上一次前來此地的時候,薛仁貴和裴行儉有過往來,配合起來應當要容易些。

至於這些士卒在日月山與華石山的訓練,就交給卓雲和高侃了。

“那我呢?”李素筠忍不住問道。

許是因為此前都不曾參與到此等規模的作戰之中,要李清月看來,她現在簡直像是個終於掙脫牢籠束縛的野馬,雖然沒折騰出什麽太過激進的動作,卻怎麽看都像是要在此地摩拳擦掌大乾一場。

李清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你一個任務,先帶著一部分士卒和輜重往西走,在途經的大非嶺上修建營寨,以備隨後的輜重運輸。”

李素筠當即領命而去,也將此次隨軍的遼東工匠給一並帶上了。

李清月望著她的背影,不由感慨,“真是有夠著急的。”

但或許她喜歡的,正是這份為給自己爭一條前路的著急。

當她轉頭朝著隊伍之中回望的時候,已見同行的義陽公主將太史局的風相烏給搬了出來,開始組建觀望氣象的臨時駐地,而暫時還未有任務在身的文成公主,則已乾脆帶人投入到了醫官的隊伍中。

畢竟,對於一度在吐蕃住了二十多年的文成公主來說,要論起如何讓人儘快適應高原氣候,她當然很有話語權。

眼見此景,饒是龐大的隊伍仍在緩緩推進,讓人必須考量這其中的種種短板,不能如同當年的支援一般隨意放手一搏,李清月也覺心中自有一番底氣迎接隨後的種種戰事變化。

現在就看,同樣主持十萬人生死的欽陵讚卓,到底會拿出何種表現了!

……

這位前吐蕃大相的次子,或許當真能算是個當世罕見的作戰奇才。

當越過吐蕃腹地四如與孫波如之間的雪域屏障、抵達悉諾羅驛後,他又在此地多募集了三萬兵馬,連帶著後方運載軍糧的人手之外合計十五萬之眾。

這支對於吐蕃來說近乎於傾巢而出的隊伍,被握在他的手中。然而在他舉目朝著東方遠眺之際,居然並未被這數年間的報仇執念衝擊到心神動蕩,連帶著吐蕃境內王權與相權之間的鬥爭,也都被他暫時拋在了腦後。

唯獨剩下在麵前的,就是如何打好這一仗。

成則為王,敗則死,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

這支龐大的隊伍在希諾羅驛停留了小半月的時間,在察覺到藏原之上的氣候稍有回暖趨勢的時候,他便下達了繼續進軍的號令。

欽陵讚卓很清楚,若是動兵太晚,很有可能會招來吐穀渾更為頑固的抵抗,最好是趕在各方部落都正為新年放牧做出籌備的時候,直逼對方的麵前。

“你們說大帥是不是太過小心了?”當這支順著犛牛河而下的隊伍再一次在暮色降臨前駐紮的時候,守營的士卒忍不住朝著同僚抱怨道。

另一人回道:“大帥應當是自有自己的道理吧,我們隻需聽令行事就是了,何況咱們進發的速度也不慢,又不是在被後勤輜重拖累。你說是吧?”

先前說話的士卒抓了抓頭發:“你要這麽說的話,倒也並沒有錯。”

不過這一次的出兵確實有些不同尋常。

以往吐蕃進犯吐穀渾之時,大多是先以精兵快馬開道,在前線打出一片陣地,等待後方人手齊聚,偏偏這一次,寧可首尾呼應連綴,也絕不讓前軍深入過遠。

倒是前軍哨騎分布得尤其之遠,以確保能夠及時發現吐穀渾與西海唐軍的探子。

不僅如此,當夜間紮營之時,專門經過一番遴選而挑揀出來的作戰士卒會駐紮在一批批營地的外側,謹防出現夜間襲營之事。就連,此次作戰行軍之中的規則,也一改早前的完全以勇武為先……

若非欽陵讚卓在讚悉若坐上大相的位置後,在兄長的支持下數年擔任主帥作戰,這些士卒大多對他的能力有所熟悉,大概絕不會願意被這些規則所束縛。

可從紫山之上往下望去的一雙眼睛看來,吐蕃的進軍部隊堪稱多而不亂,有點像……

“像是大唐的隊伍了。”斂臂女王語氣肅然地評價。

但凡給欽陵讚卓手頭的兵馬削減一半,他可能都要將自己的進軍速度再加快一點,偏偏現在有此等規模,讓他完全有這個資本去嘗試穩紮穩打的辦法。

何況,吐蕃的軍功製度雖然激勵了那些士卒能夠拚儘全力、勇武作戰,也讓他們一旦麵臨潰敗的時候容易被敵人抓住機會全殲。

欽陵讚卓顯然就是吸取了他父親的戰敗教訓,這才有了今日的表現。

“那這不是放棄了他們吐蕃的優勢?”身旁的女將問道。

斂臂女王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那你怎麽知道,他這不是不動如山,動則如火呢?”

她轉頭吩咐道:“明日清晨發兵試探試探他們,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是。”

目送著手下的將領領命而去,斂臂的臉上浮現出了幾分笑意。

當年她遵從母親的命令,聽從安定公主的命令進攻吐蕃,今日也是如此,隻是今日她已變了個身份,也早不像當年一般凡事還有些懵懂莽撞,隻能在接到一條條明確的指令之時才能夠有所行動。

如今的她——

不會讓安定公主失望的。

若不能帶來足夠的情報回去,她可沒這個臉麵來上一出故友重逢。

在次日的清晨,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連天光都還有大半帶著墨色的時候,一列早已等在紫山之下眾龍驛的兵馬迅疾出兵。

順著犛牛河,或者說是通天河的吐蕃兵馬剛剛在前一日全數渡過了藤橋,成功抵達河流對岸,對於此次進軍愈發多了幾分信心。

所以就算有欽陵讚卓發出的提醒,對於這十幾萬人中的絕大部分來說,不至遭到敵方的半渡而擊,自然是個合該放鬆休息一陣的好時候。

可對東女國的將士來說,她們寧可放棄火燒藤橋的機會,等的就是這裏!

吐蕃一處營地外的火把忽然被風吹動了一剎。

在這氣流的變化發生之後的須臾間,整片山前曠原之上便響起了一陣轟鳴一般的馬蹄聲。

而僅僅是很短的一瞬,那馬蹄聲就已到了營地之外。仿佛這還未分明的天穹之下,這支隊伍便是如同鬼魅一般殺出的。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被吐蕃士卒設立起的營寨在那些具裝甲騎持以長斧的衝撞之下,幾乎未能做到多大的攔阻效果。

若非欽陵讚卓在早前的安排調度,讓此地戍守在外的吐蕃精兵始終在清醒地進行輪換,也快速以步兵持長刀備戰,在這交戰的第一時間,吐蕃大軍遭到的傷亡還會更加嚴重。

借著營中的火光,斂臂目光如電地朝著被她卡在馬側的那把長刀看去,敏銳地意識到,這把武器的精良程度並不簡單。

除了大唐之外,周邊小國與部落裏,武器最為精良的當屬突厥,甚至一度被人給出了個“鍛奴”的稱呼,隨後就是吐蕃。

可在得到大唐武器支援的東女國利器麵前,這一批形製效仿陌刀的武器,絲毫沒有處於下風的意思。

是吐蕃內部的武器鍛造技藝又有了長進,還是吐蕃自西邊的大食交易得到了一批武器?

在這倉促之間 ,斂臂無法做出一個判斷。

她能做的,是將這支長刀帶回去交給安定。

也在今日的襲營之中,獲得更多的消息。

而現在最為要緊的,就是那位主帥的反應!

沒人會想到東女國的女王居然還如當年一般,膽敢以身先士卒的方式殺入敵營之中。

這些吐蕃士卒看到的隻是其中一位為盔甲覆蓋的女將軍一刀砍去了麵前敵軍的首級,而後下達了繼續強攻的指令。

這些愈戰愈勇且兵強馬壯的東女國女兵,隨即對麵前的攔截陣線,發出了更為猛烈的進攻。

隻是,麵前的這座綿亙數裏的吐蕃大營,好像仍舊像是一個聳立在麵前的龐然大物。

就算在這一角爆發出了異常激烈的戰鬥,也依然有著後方的一道道堅固屏障,在死守著這一方的底線。

“傳訊各營,如有營嘯,即刻以叛賊論處。應戰!”欽陵讚卓聞訊快速起身披掛,也隨即對著周遭的親衛下達了號令。

深諳將軍脾性的另外一支親衛已將他的戰馬帶到了營前。

他翻身上馬,側耳傾聽了一陣外頭的動靜後,當即毫不猶豫地帶隊縱馬,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這些親衛固然心中存有疑惑,也絲毫沒有猶豫地跟了上去。

哪怕他們此刻前去的方向並不是敵方來襲的那頭,而是糧車停放的方向。

提刀領隊徹底殺穿了其中一部駐地的斂臂朝著火把通明的方向望去,咬了咬牙,不得不下達了撤兵的指令。

於是當日光重新照耀在這片遭遇了襲擊的營地之上時,無論是撤走的一方,還是遭遇襲擊的一方,好像都顯得過於有條不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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