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1 / 2)







第235章

若非朝堂“正事”要緊, 李清月簡直想要直接拽上馬長曦就走,先滿足了她的好奇心再說,哪管那麽多其他的。

但該去含元殿參與朝會, 還是得去。

隻是這份因好消息到來而生出的精神振奮之態,卻實在不難為人所察覺。

自宣州還朝任職尚書的唐璿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站位原本就距離李清月不遠,此刻若要攀談並非難事, 見天皇天後未至,乾脆開了口:“大都護今日的興致好像很高?”

李清月頷首回以一笑:“開年新氣象, 總還是要將晦氣洗掃一空的。”

唐璿努力將嘴角往下拽了拽,免得在此時笑場。

倘若他沒聽錯的話, 安定公主的這句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此前的廢太子一事, 雖沒因那封聯名上書直接將朝堂官員清洗一空,高位官員之中也隻有蕭德昭因為聯絡許王的罪名被直接處死,但——

戴至德告老, 唐璿頂上戶部尚書之位。

段寶元還朝,取代張文瓘出任大理寺卿, 張文瓘被調出京城。

楊思正被弘農楊氏緊急除名。

……

其餘眾人也不得不暫避風浪小心行事,確實有“洗掃一空”之感。

就連安定公主這句一語雙關說出, 也讓人隻能屏氣凝神,權當自己不曾聽到這樣一句話。

至多就是在看向唐璿的時候,難免還有幾道帶刺的目光。

此人以舉報梁王李忠在梁州刺史任上所行無狀直接升任梁州刺史,而後調往宣州這等上州,又卡著戴至德因襄王李弘表現不當自請革職的當口出任戶部尚書, 就差沒再加上個“同中書門下三品”的頭銜拿下宰相位置, 整個升遷都與天後母女密不可分, 當真是……

當真是個專擅經營的小人!

可這些人的打量對於唐璿來說,實在輕得引不起他的注意。

宦海沉浮, 州郡輾轉,已經給他打下了足夠的政治資本。他怕這些人作甚?

天後給他規劃了升遷之路,安定公主為他提供了立功的條件,現如今他既有平亂剿匪之功,又有發展地方之能,還有南方新稻在宣州作為第一處試點推行成功的履歷,這些人再如何眼紅,也已無法改變結果。

所以他不僅能在今日穩穩當當地站在朝堂之上,還能站得更高!

顯然,安定公主也不會在意這些人的想法。唐璿甚至隱約覺得,她今日的有些表現正是在試探,有些人到底能不能接受既成事實,接受這個……馴化的信號?

“晚些和我一起走一趟。”唐璿剛想到這裏,就聽到安定公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連忙應了聲“好”。

隻是當他這一聲答應的話剛剛出口,又倏爾目光微變。

誰讓恰在此時,殿中又來了位分量非同尋常的人物。

不是別人,正是雍王李賢。

此前他雖然遙領著數項重職,但因年紀尚小,加之並無正式的實職在身,很少出現在朝會之中。

當然,按照他的身份,大朝會還是要參與的。

可今日的情況有些不同。

唐璿認得人。雍王他……是在尚書左丞韋思謙的陪同下進來的。

這位新被調撥給雍王的老臣,曾經因為檢舉褚遂良惡意低價買賣土地而被貶官,又在長孫無忌同黨倒台後被重新起用,近來還得到了新的提拔,顯然也是要在宰相之中占據一席之地。

那麽被他所“輔佐”的雍王李賢,宛然就是天皇屬意的下一位太子。

這個暗示,簡直跟明牌也沒有多大區別了。

“朝堂上又會有大變動了?”唐璿微微皺了皺眉,用隻有自己和安定公主能聽到的聲音發問。

別人怎麽想的他不管。他得在意一下此事。

他能有今日的地位離不開安定公主的幫扶。若是雍王李賢的上位會和上一位太子的情況相似,傷害到公主的利益,他就得想辦法提前做些準備。

在他接下那道擔任戶部尚書官職的詔令之時,再去想他當年險些因為做吳王李恪的屬官被連累的過往,好像已經成了很模糊的過往。甚至讓他在某一個瞬間生出了一種悖逆而破格的想法——

倘若在李弘被廢黜太子之位後,非要有人重新坐到這個位置上的話,為何這個人不能是慧眼識才的安定公主!

可惜這些話,大約不能在朝堂上直接說出口。

他也已經聽到了李清月給出的答案:“你先不必多管,我心中有數,天後也有額外的安排。”

“好。”

她都這樣說了,唐璿覺得自己也沒這個必要杞人憂天。

相比於早已在朝堂上地位根深蒂固的安定公主,同歲的雍王李賢落後了十年有餘的時間,又哪裏是這麽容易被追趕回來的。

比起在意李賢會不會在朝堂上很快被天皇委任一批官員作為太子的臂膀助力,他還不如在意一下,能讓安定公主喜形於色又對著他發起邀約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正好因為天皇身體抱恙的緣故,今日的大朝會結束得和常朝的時間差不多早,當他跟隨安定公主策馬離開長安城的時候,今日的日頭才隻過正午。

——這還是安定公主參與了內外命婦朝見皇後,耽擱了一陣的結果。

但讓唐璿也有些沒想到的是,他會一直跟著安定公主驅車策馬,行到距離長安數十裏的位置,直入牛首山中。

若非隨行均是快馬,抵達此地怕是要到傍晚了。

這就走得有點遠了。

唐璿翻身下馬,與同來的澄心和欽陵讚卓跟上了李清月的腳步,就見她輕車熟路地越過了前頭負責守關清人的侍從,朝著山中更深處走去。在那山後則有一片大湖,與澇水相連。

此刻雖仍在寒冬,卻也隻是周遭草木凋敝而已,湖水河水是並未結冰的。

唐璿舉目遠望,就見在湖上停泊著數艘小型戰船,彼此之間各自相隔著一段距離。

李清月道:“這是我和陛下申請下來的地方,在這裏測試水軍成果。”

如此一來,封山運船也就並不難了。

唐璿奇道:“可若我沒記錯的話,關中用於訓練水師的最佳地點還是昆明池?”

在漢武帝時期就開鑿出來的昆明池足夠寬闊,甚至能讓樓船在其中排練作戰,又有太宗皇帝先後將灃水和鎬水引入池中後,確保了其中的水量,當然是個水軍活動的好地方。孫仁師駐紮於長安之時,就是在此地訓練水師的。

若安定公主有此需求,大可直接借用昆明池,沒必要跑到這樣遠的地方。

但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了前頭有人反駁:“若是尋常的船隻改良,在昆明池中演練無妨,這裏卻不是。”

唐璿循聲望去,就見早到一步的馬長曦已在朝著他們這邊招呼。

這一個照麵間,他的目光難以避免地往她臉上掛著的那個新鮮玩意上多停留了一下。

“你有興趣?”馬長曦推了推臉上的那副眼鏡,“海州那邊的水晶礦打磨的,但是對打磨技術和礦石精度都有要求,價格不低。不過……都是大都護的人,可以談談。”

馬長曦說得是句真話。這眼鏡尋常時候她都不戴出來,就比如去年往河北道幫忙改良工具的時候,她就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但今日對辦事的精準有要求,還是得戴上。

“行了,我給你們批下去的經費也不少,別賺錢賺到自己人的頭上。”李清月笑著打斷了馬長曦的推銷行動。

馬長曦聞言輕咳了一聲:“您說晚了,已經賺了一筆了。”

李清月:“……許夫人?”

馬長曦理直氣壯:“她說她要看賬簿費眼,又說自己不缺那點錢,隻想看看我這個同僚的本事,那我自然得成全她。”

她小聲嘀咕著補充:“反正我也沒算多要她的錢,這種東西得量身定製的,作廢了不少材料呢。”

李清月:“……”

要不是她這會兒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過問馬長曦和許穆言之間的競爭,她是真想聽聽這其中的逸聞趣事。

不過眼下還是當即抬手示意:“走,去看看你的成果!”

當年盧照鄰剛找上馬長曦的時候,她便說過,隻要錢給得夠多,別說隻是完善航海羅盤和指南針了,就算是製作武器她也能試上一試。

奈何此前對於李清月來說,在武器上的長進遠遠不如在農業工具上的發展重要——隻有先得讓人吃飽飯,有了足夠的人手,才能考慮更多的東西。

所以直到她在將作監任職了數年後,才算是真正有了讓她發揮的餘地。

她下頭管著的工匠負責了對唐軍陌刀和騎兵重甲以及弓弩的改良,而她本人則擔負起了另外一項更為重要的武器研發項目。

當然,這也是一個,對李清月來說絕不會交給外人的項目。

見李清月和隨行幾人都相繼登上了船,馬長曦一邊指揮著船上水手將其開到合適的位置,一邊也打開了話匣子:“大都護最開始提出這個構想的時候,我還覺得不一定能實現,畢竟劉博士那邊的炸藥性能太不穩定了。”

“不過如今看來,大都護自稱對這些東西隻知其表,有些想法卻當真是高瞻遠矚。”

馬長曦說到這裏的時候,一雙眼睛透過水晶鏡片朝著她看來,怎麽看都有種讓人不容忽視的狂熱。

李清月都覺得有點臉熱,努力轉移了話題:“幸好有足夠的實踐機會讓他調整配方。先有遼東開礦後有封禪修路,又有和吐蕃作戰……”

她忽然停在了當場。

因為此物之後要被澄心帶上,欽陵讚卓也同在出行的隊列之中,這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多少有點掀人瘡疤的意思。

馬長曦卻已將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麵前的行當之中,並未留意到李清月這短暫的停頓。

“不錯,這東西有了改良長進,後頭的事情就都好辦了!”

對於頭一次見到此物的唐璿和欽陵讚卓來說,他們完全不能理解,為何馬長曦在將那隻竹製的鳥形物件拿出來,居然需要如此的慎重,還需要放在停靠於湖泊的戰船上。

但就算是再如何對其一無所知,他們也不難察覺到,馬長曦起先還有幾分的行動如風,在現在已變成了輕手輕腳。

在將三隻竹製大鳥分別搭載在船頭“鐵架”之上的時候,她的麵色更是完全沉靜了下來,謹慎嚴肅得與之前形成了天壤之別。

在完成了一係列的角度觀測和調試後,她才終於往後退了一步,自一旁取過了火折子。

“都後退些吧。”李清月的突然出聲讓跟隨眾人都緊跟上了她的動作。

欽陵讚卓也這才注意到,在那三隻大鳥之下,都垂墜著交錯的繩子,正是用於點火的引線……

想到李清月方才說的那句“和吐蕃作戰”,他陡然心中一驚,浮現出了一個連他都不敢確定的猜測。

然而眼前的畫麵根本不給他以一點多加思考的餘地。

馬長曦已直接點燃了引線。

“退退退!”

她飛快地招呼著眾人和她一起往船後撤去。

這條特殊的戰船中段沒有船艙,隻有一塊巨大且厚實的鐵板。

當眾人撤離到後頭的時候,幾乎不需要多加觀察就能看到,在鐵板前方有著不少燒灼和衝擊的痕跡。

但現在顯然不是問詢此事的機會。

饒是已經做出了數次成功的測驗,一想到此次是要將其展現在安定公主的麵前,馬長曦就覺自己的壓力倍增。

更不用說,這還是公主在大朝會後就跟她說,想要從發射者的視角看看結果。

她絕不能失敗!

引線的燃燒聲以及第一道爆鳴發出的剎那,她的心臟幾乎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所幸下一刻,一陣支架的抖動和那三聲呲響的遠去都讓她確認,這一次發射絕沒有任何的意外。

“發出去了!”

倘若有人站在湖邊的話,或許能將這一幕看得更為清楚。

那三隻在船頭點燃的“飛鳥”就在這艘戰船的船頭斜向上起飛,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火與煙的線條,目標明確地朝著百丈之外的另外一艘戰船飛去。

相比起箭矢的速度,它們確實是要慢上一些,但當雙翼之下的流火濃煙托舉著它劃過水麵的時候,簡直像是三隻神鳥自水麵掠空而起,又張牙舞爪地落下,直朝著敵人發起致命的攻擊。

好像比起箭矢還要難以阻擋。

李清月已重新疾步奔向了船頭。

旁人或許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她卻很清楚。

飛鳥兩側的“起火”是第一批被點燃的火藥筒,在這其中放置的不是簡單的炸藥,而是推進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