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2 / 2)







竹編風帆組成的羽翼足夠輕巧,正能讓飛鳥被推動著拋飛而起,橫空跨越百丈之遙。

而馬長曦讓人計算了風力和拋物角度的發射器,正是為了讓其能夠儘可能地保持落點的精準。

當其飛降落下的剎那,也正是它的助燃“起火”被燒光的時候,相連的引線就是在這一刻,點燃了飛鳥腹部真正的炸藥筒。

好像就連這山腹之中的風也想要成全這一次試飛實驗,並未在這起飛到落下的過程中突然橫空殺出搗亂。

三隻撲落的飛鳥在砸向對麵船頭的剎那,頓時變成了三團火光,連帶著一陣回蕩在山穀之中的驚雷乍響。

轟鳴聲前後腳響起的疊加,伴隨著山穀回音,直到傳遞到她們所在這艘船上時,也還有著不小的動靜。

欽陵讚卓握緊了前方的扶欄,努力克製住了自己的麵色驟變。

這個熟悉的聲音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讓他異常絕望的雨夜,回到了被唐軍包圍烏海大營的時候。

哪怕周遭的環境又在提醒著他,他已並不必再有彼時那樣的擔心,他眼前所見的景象,也隻是“自己人”展現出來的手段,他也很難不生出這樣的一份錯覺。

他如何能夠不驚!

麵前的場景對他來說簡直匪夷所思得過了頭。

他看到噴吐的火舌取代了箭矢的推動,能直接讓這飛鳥騰空。

他看到在這一片火光迸濺之中,對麵的船頭頓時木板破碎而飛。

他還看到,在那些被炸開的豁口處,火光還在繼續擴散,頃刻間彙聚成了灼灼的一團熾焰漂浮在江麵之上。

……

這還隻是,三隻“飛鳥”所造成的結果。

他有些嗓音乾澀地開口:“這是什麽?”

馬長曦的眼中倒映著那一團烈火,又好像這份展示成功的喜悅,原本就有若綿延的熾焰燒灼在她的眸光之中。“大都護給它起的名字,叫做神火飛鴉,還有另外一種更適合於水戰,更重也更適合於近距離作戰的樣子,叫做火龍出水。”

“神火飛鴉……”欽陵讚卓目光怔怔。好一個神火飛鴉!

這東西顯然並不僅僅適合於水上作戰,遠距離擊潰敵方船隻。

在藏原和西域這等飛鳥崇拜很嚴重的地方,這東西但凡能多一點數量,對士氣造成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

而此物的用法也顯然要比彼時的大營地動,要靈活上數倍。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剎那,縱然欽陵讚卓已終於可以正式確定,當日的天雷地雷之中,地上的雷火完全出自於人為,並非是安定公主有幸得到上天的保佑——

安定公主的可怕本領也絲毫不曾在他心中有所削減。

他依然不知道那些能夠引起爆炸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也不知道到底為何那隻神火飛鴉能被推動破空,又是如何讓它們在剛剛落在船上的時候炸裂開來,形成爆炸和燃燒的雙重殺傷。

就仿佛……他還在拿著木頭武器玩著小孩子過家家的戲碼,對麵已經用上了精良的鐵器裝備,成為了真正的勇士。

這其中簡直是天差地別。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難怪安定公主敢說,相比於她對欽陵讚卓的需求,還是對方更需要她。

在這一刻他甚至生出了幾分懷疑,自己到底能否做到立下足夠的功勞,讓自己拿到進攻吐蕃的機會……

“現在神火飛鴉和火龍出水一共有多少支了。”

李清月的發問,讓欽陵讚卓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思慮,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眼前。

馬長曦答道:“灌好的火藥筒還有六七百支,其中半斤一支的火龍有二百多支。但推進起火的大約一千二百支,稍有些不夠用,畢竟火龍的重量需要四支推進。好在按照您定下的時間,應該能來得及生產出來。”

“至於上麵的支架……之前的調試要麽不夠輕要麽不夠穩,現在才有了最終的形態,可能需要趕一趕工了。”

澄心端詳了一番被馬長曦遞過來的單獨架子,答道:“可能沒有那麽趕,四海行會內有一部分人是靠做竹編和紙鳶謀生的,隻要給她們一個模板,她們的手就是最好的丈量工具,大可以讓她們分擔一部分工作。”

馬長曦喜道:“若能如此的話就最好了。比起做竹編,將作監的那些家夥還是更擅長木工活,但是你們也已經看到了——”

這些騰飛在水上的神火飛鴉必須足夠輕盈,顯然不能靠著木工技藝來製作外殼。

李清月拍板:“那就這樣吧,一個月內能趕工出多少就是多少,也得儘快讓人適應它的發射,就在此地訓練。等到一個月後,帶上人和東西一起出發。”

這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對著澄心說的。

還有也要一並出發的欽陵讚卓。

他心中依然有好一陣的五味雜陳,甚至沒能留意到唐璿投來的羨慕神色。

而當他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已聽到安定公主又說道:“再放一支吧,你們此次海航等同於遠征,我是看不到你們的英姿了,就當提前看到那頭的風光,也當是在慶賀新年了。”

馬長曦的心情早已鬆快了下來,當即應道:“這就來!”

緊隨在這段交談之後的,是這神火飛鴉在關中發出的又一聲轟鳴。

而在這一次炸響與隨後的燃火中,身在這艘船上的眾人都能以一種更為平靜的心態審視著這出橫空打擊了。

這是為她們所掌控的武器,又有什麽好恐懼的呢?

除了有些東西,好像還是稍微超前了一點……

李清月托腮看著對麵的船隻因為兩輪打擊而重心傾覆地沉沒了下去,嘀咕道:“要是這神火飛鴉在蓬萊宮裏當煙花,會不會也挺有效果的?”

馬長曦自覺自己已是個在研究新事物麵前毫不顧忌的家夥,都聽沉默了。“……大都護?”

“哦沒什麽。”李清月拐開了話題,“我讓你研究的另外一樣東西如何了?”

說到這個,馬長曦頓時啞火了,“鐵製管材的製作工藝還差了點火候,我們在想辦法提高爐溫,估計還需要些時間。不過劉博士那邊也需要提高冶煉溫度折騰他的新東西,我們兩邊還可以合作推進。”

“這個最基本的條件不滿足,就算我想嘗試將炸藥放在鐵管中嘗試推進爆炸,也有點難度。再給我……”

“再給你兩年吧。”李清月打斷了她的話。

這個稱得上是慷慨的時限,讓馬長曦頓時鬆了一口氣。

“你放輕鬆點,”李清月的唇角微揚,在這相顧而望中怎麽看都有一股安撫人心的魔力,“這種東西從炸藥的出現開始,就已經是劃時代的改變,再無前人的經歷可以用來參考,何必揠苗助長呢。”

“今日已有這神火飛鴉的煙火,或許其他東西的成功就隻在明日了。”

馬長曦也隨即聽到了另外一句對她來說的天籟之音:“對了,新年了,該劃撥新的款項了。你此次立了大功,多開口一點也無妨。”

李清月才審查過四海行會的賬目,將話說得不是一般的有底氣。

但知道安定公主有錢,和看到她將錢劃到麵前來,對於馬長曦來說可完全是兩碼事。

她喜上眉梢地答道:“多謝大都護!”

天皇陛下的將作監那地方,實在是太過吝嗇了,果然還是跟對了安定公主這個上司更有前途。

在目送著安定公主先一步離去的背影時,馬長曦難以克製地想到。

然而她大概不會想到,在外麵對手下如此慷慨的安定公主,匆匆策馬趕回長安隻為趕上今日晚膳的其中一個原因,正是她不想錯過今日生辰的斂財機會。

年禮和生辰禮加起來,也是一筆為數不少的進項了!她現在是不至於囊中羞澀了,但誰也不會介意多來點的。

比如說,李旭輪今年送的生辰禮物就很合她的心意。

他頭上的那個單於大都護官職,因為來得過分容易,讓李清月鬱悶了一陣,但去年年末東突厥阿史德氏進貢給單於大都護的牛羊馬匹,在今日都被李旭輪以借花獻佛的方式送給了李清月,那就……

沒事了。

“哪有你這麽欺壓兄弟的?”李治忍不住出聲說道。

這齊聚在桌邊的場景讓他有一瞬覺得回到了數年之前,可一想到李弘已不在此地,此地已然缺了個人,他的目光又不由一黯。

倒是安定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神氣活現:“他又不打仗,拿著那些戰馬在外頭打獵嗎?還不如送給我呢。起碼我能讓他這個單於大都護繼續穩穩當當地坐著。旭輪,你說是不是?”

她抬了抬下顎,其中的篤定與戰意一覽無餘。

若是東突厥沒從吐蕃和高麗的遭遇中吸取到教訓,想要做出什麽以下犯上的舉動,那麽她也不介意分出點精力來打他們一頓。

李旭輪聞言,當即朝著她拱了拱手,也不知道這算是在表達感謝還是“惹不起”。

太平眼見這樣一幕,沒忍住笑了出來,又轉頭朝著李治問道:“阿耶,那你送給阿姊的禮物是什麽,總不能比三哥要少吧?”

李治:“……”

這個比較,真是讓人無端壓力很大啊。

偏偏在太平這句“童言無忌”之後,連帶著天後在內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的方向,仿佛都在期待著他這位大唐天子能夠拿出什麽足夠有分量的禮物。

他想了想自己此前預備的禮物和李旭輪那幾百匹好馬的價值對比,轉而開口說道:“安定如今有食邑封地在手,所缺的東西也不多,不如直接由你說來自己想要什麽吧。”

“阿耶此話當真?”李清月若有所思。

這個思索間的猶豫,讓李治當即將手在桌下握緊了起來,生怕忽然從她口中說出一句想當太子這樣的話來。

好在他的擔心大概是多餘的。

隻見安定笑了笑,說道:“我想要提前開府。”

“你不是已經開府了嗎?”

李清月搖頭:“我當年的開府,是以熊津大都督的身份招募屬臣,但現在想要的這個開府,是在長安城中正式建立公主府,以公主的身份開府。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不必總住在宮中了不是嗎?”

“雖說我在長安城中也不差一塊地再多修建一個住處,但阿耶既然想要送禮,那就不如送我一座公主府吧。”

李治沒有當即答話。

安定將話說得輕巧,但她想要的絕不隻是一座宅邸而已。

公主就算出嫁,在宮外修建有宅邸,那與其說是叫做公主府,還不如說,是叫做公主邑司。安定所說的公主府,卻勢必是類比於親王的開府。

她之前是以自己得到的官職為名,達成了開府的目的,而現在的這一出,則是意圖鞏固自己這個公主之名所代表的意義。

毫無疑問,她想要在去掉那些官職的同時,也要真正擁有屬於親王的待遇!甚至是在並未出嫁的時候提前開府。

但憑借著安定公主之名,又絕不會有人覺得這個要求有任何的不妥。

所以這是一個既讓李治覺出幾分不妥,又正壓著他底線的請求。

同時朝著他看來的太平,在眼睛裏也寫滿了期待之色,仿佛姐姐若能在長安擁有一座公主府,那麽她也能開始物色公主府的地址了。

“阿耶,你覺得呢?”李清月又重複了一次。

李治意識到,自己不該在此時有所猶豫,當即答道:“既是你的生辰,我又怎麽會不同意呢?我會讓將作監為你選擇合適的地方開府的。”

反正,相比於其他的東西,公主府也不過是一座府邸而已。

成全她又有何妨?

隻是當帝後二人踏著夜色離開此地的時候,吹著依然瑟瑟生寒的夜風,李治還是忍不住朝著一旁的武媚娘問道:“你說,阿菟到底想要什麽呢?”

武媚娘的腳步一頓,借著宮人手中的風燈,轉頭朝著李治望去:“這個問題,陛下不該問我,而是該當直接問她。”

“我……”

她仿佛不曾察覺到李治臉上的尷尬之色,繼續回到了方才漫步的步調,語氣從容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安定都已十九歲了,難道還要什麽都告訴我嗎?您將這個問題問我,得到的不會是她想要什麽的答案,而是我想要什麽?”

李治無奈,“好吧,算我問錯了。”

想想今日正值新年,他便在這夫妻閒談之中問道:“那麽,媚娘想要的是什麽?”

他本以為,會從妻子的口中說出諸如繼續執掌這天後權柄,或者是希望子女之中不要有人犯李弘這樣的錯,類似的話。

然而她在片刻的沉吟後,說出的卻是個讓李治不曾想到的答案:“陛下真想聽的話,那我說說也無妨。近來主持製舉選拔之事,雖還未曾到開考之時,我卻總覺有些遺憾。”

“現如今寒門因糊名舉措,能有更多的出頭機會,可就像臨川公主、城陽公主這幾年間協助我處理事務卻始終不能有前朝官職敕封一般,真正難以出頭的,其實另有其人。”

李治眼皮一跳。

他又怎麽會聽不出,天後所說的“另有其人”,到底指代的是什麽群體!

但還沒等他岔開話題,就見武媚娘已麵色含笑地繼續說了下去:“陛下也不必擔心我會讓您難辦,我不是真要讓她們能夠一並參與科舉。隻是覺得,除卻那些被淹沒不能出頭的寒門子弟之外,天下卓有學識的女子同樣不在少數,這其中有的還待字閨中,有的已在相夫教子,有的卻已正在寡居之中空耗年華。也……太過可惜了!”

“正因為如此,我想招募到這樣的一批人手為前朝女官,為天後效力,隨同此次製舉一並開辦。”

李治麵露猶豫:“這……”

武媚娘坦然與他對視,徐徐說道:“我連名字都已想好了,倘若陛下準允的話,就叫珠英學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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